---
冥河的咆哮已然平息,死寂重新笼罩了漆黑的水面,只留下河岸上瘫倒如泥的修士和空气中残留的、深入骨髓的阴寒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醋味。玄诚子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仅存的几个尚有意识的弟子,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和神智,眼神空洞地望着对岸李长生消失的幽暗,大脑一片空白。醋碟舀弱水…这比酒糟醉俑、腊肉诱獒更加彻底地将“荒诞”二字刻入了他们的灵魂深处,成为无法磨灭的烙印。
河对岸的幽暗,如同巨兽闭拢的口,吞噬了所有光线和声音,也吞噬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回去?身后是弱水天堑和弥漫酒糟味的废墟,同样是绝路。留下?这冥河之畔的阴寒与死寂,足以冻结残存的生命之火。
就在这彻底的绝望与麻木中,河对岸那片深邃的幽暗里,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光。
一点极其微弱、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幽绿色的光。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如同沉睡的星辰被强行唤醒,无数点幽绿色的光芒,在对岸的黑暗中次第亮起!光芒迅速连成一片,蔓延开来,最终形成一片浩瀚无垠、跳跃燃烧的…幽绿色火海!
那火海并非寻常火焰,它无声无息,没有灼热的高温,反而散发着一种刺透骨髓的极致冰寒!火焰跳跃着,呈现出一种粘稠的、如同液态磷光般的质感,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硫磺、尸骨焚烧与无尽怨毒的恐怖气息!
磷火!焚魂蚀骨的九幽磷火!传说中焚烧罪孽灵魂、连真仙金身都能蚀穿的恐怖存在!
火光照亮了河对岸的部分景象——那是一片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地下空洞,地面并非岩石,而是铺满了森森白骨!白骨之海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而那浩瀚的幽绿磷火海,正如同沸腾的毒液,在白骨之海上无声地燃烧、蔓延!火焰舔舐着骸骨,却没有将其焚毁,反而如同在汲取其中的怨念与死气,燃烧得更加旺盛!无数扭曲痛苦的灵魂虚影,在磷火中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哀嚎!
仅仅是隔着冥河远远望去,那冰寒刺骨的气息和直透神魂的怨毒,就让河岸这边仅存的修士如坠冰窟!灵魂仿佛被无形的寒针穿刺,神识如同暴露在强酸中迅速消融!他们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被那幽绿的火焰点燃、拖拽过去,成为火海新的燃料!
“焚…焚魂磷海…”一个弟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梦呓般的呻吟,随即彻底昏死过去。
玄诚子似乎也被这跨越冥河的恐怖气息刺激,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依旧深陷昏迷。
完了。彻底完了。前有弱水,后有磷海。这遗迹的尽头,竟是如此绝望的炼狱图景!那位存在…他踏入的,竟是这般死地?
就在这焚魂磷海的幽光将绝望渲染到极致,将众人残存的神魂都冻结的刹那——
“咦?这灯油味儿…咋跑这儿来了?”
那个熟悉的、带着点诧异和疑惑的声音,竟然…从对岸那片浩瀚恐怖的幽绿磷火海深处,清晰地传了过来!
李长生!
他的声音穿透了冥河的阻隔,穿透了磷火海的死寂,带着一种“东西放错地方”的纳闷。
紧接着,在所有人(包括昏迷者潜意识里)惊骇到极致的“注视”下,那片浩瀚无边、焚魂蚀骨的幽绿磷火海深处,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慢悠悠地、如同在自家后院散步般,背着手,拎着那个破竹篓,一步一晃地走了出来!
幽绿的磷火在他身边无声地燃烧、跳跃,粘稠如液态的火焰仿佛拥有生命,试图舔舐他的衣角、吞噬他的身躯。然而,那些足以焚灭真仙魂魄的恐怖磷火,在触及他周身尺许范围时,竟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天堑,无声无息地熄灭、消散!他走过的地方,磷火自动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仿佛在畏惧,在臣服!
他就那么闲庭信步地走在焚魂磷海之上,踩踏着下方无数哀嚎的魂影和无尽的森森白骨!竹篓在他肩头微微晃动,里面的腐乳罐和那个粗陶醋碟(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漆黑的弱水?)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脚下燃烧的磷火,鼻子还用力嗅了嗅,眉头习惯性地皱了起来,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嫌弃。
“啧,还真是俺那坛子灯油跑味儿了!”他像是找到了丢失物品的线索,语气带着点懊恼,“就说前两天点灯的时候味儿不对!一股子硫磺臭!原来漏这儿了!”
他停下脚步,站在磷火海的中央,环顾四周这片由白骨和幽绿火焰构成的绝望炼狱,浑浊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恐惧,只有一种…自家油坛子打翻了污染了环境的烦躁和心疼。
“败家啊!好好一坛子灯油!”李长生痛心疾首地跺了跺脚(脚下的磷火瞬间熄灭了一大片),“都糟践成啥样了?又黑又绿,还一股子死人骨头味儿!这还咋点灯照明?”
他越说越气,仿佛这片焚魂蚀骨的磷火海,只是他家打翻的一坛劣质灯油造成的污染。他放下竹篓,在里面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半尺高、黑不溜秋、油腻腻的…陶土油瓶!瓶口塞着一个破布卷成的塞子,瓶身上沾满了干涸的、深褐色的油垢,散发着一股混合着陈年油脂、烟熏火燎和劣质灯芯的独特气味——正是农家用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油瓶!
他拔掉破布塞子,一股更加浓郁的、陈腐的油脂味弥漫开来。他低头看了看瓶里,似乎只剩下瓶底浅浅一层浑浊粘稠、颜色深褐的…残油。
“就剩这点底子了…”李长生心疼地咂咂嘴,似乎很不舍。但他看了看周围无边无际、散发着硫磺尸臭的幽绿磷火海,脸上露出了“必须打扫干净”的决心。
“算了算了,总比留着这埋汰玩意儿强!”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带着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惋惜。
然后,在河岸这边仅存意识的修士们(包括昏迷者潜意识)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彻底崩坏的“注视”下——
李长生高高举起了那个沾满油垢的破旧油瓶,瓶口朝下,对着脚下那片浩瀚无边、焚魂蚀骨的幽绿磷火海,如同浇灭一簇碍眼的野草般,轻轻一倾!
“滋啦——!!!”
一声惊天动地、仿佛亿万怨魂同时被滚油泼中的恐怖尖啸,瞬间响彻了整个地下空间!这声音超越了听觉,直接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最深处炸裂!
瓶底那点浑浊粘稠、毫不起眼的残油,如同九天银河倾泻,化作一道粘稠的、深褐色的油线,浇入了浩瀚的幽绿磷火海中!
油线落下的瞬间!
如同滚烫的岩浆泼入了万年冰湖!
被浇中的区域,那粘稠如液态、散发着刺骨冰寒和焚魂之力的幽绿磷火,如同遇到了绝对的天敌,瞬间发出刺耳欲聋的“滋啦”爆响!浓烈到化不开的白烟冲天而起!
深褐色的残油所过之处,幽绿的磷火如同冰雪般飞速消融、熄灭!粘稠的火焰被强行“浇”开一条巨大的、不断蔓延的沟壑!沟壑两侧,磷火疯狂地扭曲、挣扎、试图反扑,却被那深褐色的油渍牢牢压制、吞噬!
更恐怖的是,那深褐色的残油仿佛拥有生命,落地后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拥有生命的墨汁般,在白骨之海上迅速蔓延、扩散!所到之处,幽绿的磷火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绝望的哀鸣,成片成片地熄灭!深褐色的油渍如同贪婪的巨口,疯狂吞噬着绿色的火焰!
浩瀚的磷火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片不断扩张的、粘稠的、散发着陈腐油脂味的深褐色油渍所覆盖、取代!那焚魂蚀骨的冰寒和怨毒气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属于劣质灯油燃烧后的陈腐油烟味!
“滋啦!滋啦!滋啦…!”
刺耳的爆响如同死亡的哀乐,响彻整个空间!
仅仅片刻功夫!
那片浩瀚无边、令真仙都望而却步的焚魂磷海,竟被一瓶底浑浊的残油,硬生生浇灭了大半!只剩下边缘地带还有零星的幽绿火焰在苟延残喘,跳跃几下,也迅速被蔓延的深褐色油渍吞没!
整个地下空洞,只剩下浓烈刺鼻的油烟味,以及一片覆盖在无尽白骨之上、粘稠深褐、散发着劣质灯油气味的…巨大油渍。
李长生晃了晃手里的空油瓶,听着最后几滴残油滴落在油渍上发出的轻微“啪嗒”声,脸上露出了“总算干净了”的满意表情。
“嗯,这下顺眼多了。”他点了点头,随手把那个空了的、沾满油垢的破油瓶塞好破布塞子,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竹篓里。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家当。
他背起竹篓,浑浊的目光扫过脚下这片被油渍覆盖的白骨之海,又看了看前方——磷火熄灭后,油渍覆盖的白骨之海尽头,隐约显露出一个巨大、古朴、紧闭着的青铜巨门的轮廓。
“门?”他嘀咕了一句,似乎对那扇门有点兴趣,抬脚踩在粘稠的油渍上,如同踩在普通的泥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青铜巨门的方向走去。
啪嗒,啪嗒。
脚步声在充斥着油烟味的死寂空间里,清晰得如同踩在河岸这边幸存者早已碎裂的心脏上。
直到那佝偻的身影消失在青铜巨门方向的幽暗中,河岸这边,一个昏迷中弟子抽搐的身体才猛地一僵,随即彻底松弛下来,再无生息。他破碎的神魂,最终被那瓶底残油浇灭磷海的荒诞景象,彻底碾成了虚无的尘埃。
玄诚子躺在冰冷的地上,昏迷中的脸庞扭曲着,仿佛在永恒地重复着一个无声的呐喊:
油…
油瓶…
浇灭了…
磷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