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擀面杖碾碎魂珠的沉闷爆响余韵,如同碾在众人早已麻木的神魂上。甬道里弥漫着魂魄碎片特有的、冰冷刺鼻的磷火味,混合着之前残留的咸腥、油垢、酒糟等驳杂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混沌。玄诚子被弟子架着,眼皮微微颤动,却如同被无形的胶水粘住,无法睁开,只有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仿佛在无意识中咀嚼着“擀面杖”三个字的碎片。其他幸存者眼神空洞,机械地挪动着脚步,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的木偶,跟在那个佝偻的背影之后。他们的大脑已经放弃了思考,只剩下本能地跟随,走向那未知的、注定颠覆一切的终点。
甬道尽头的光线并非出口的明亮,而是一种诡异的、粘稠的幽绿色。空气变得更加湿冷,带着一股浓重的、如同无数腐烂植物和变质香料混合的怪异气味,直冲脑仁。
走出甬道,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室。石室中央,没有棺椁,没有祭坛,只有一面巨大的、竖立着的青铜古镜!
古镜足有三人高,镜框由纠缠的青铜虬龙构成,龙睛镶嵌着暗红色的宝石,闪烁着妖异的光芒。镜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细密扭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色纹路!一股深沉、阴冷、仿佛能映照出世间一切虚妄与污秽的恐怖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石室!
“万…万孽照妖鉴…”架着玄诚子的弟子失声呢喃,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传说中能映照生灵心底最深沉的罪孽与恐惧,诱发心魔反噬,污秽道基的太古邪物!
镜面那蠕动的黑色纹路仿佛感应到了活物的气息,猛地加速流转!幽绿的镜光骤然亮起,如同无数只冰冷的眼睛,瞬间锁定了闯入的众人!
“不——!”一个修士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惊恐的尖叫,瞳孔便猛地放大!他死死盯着镜面,身体剧烈颤抖,脸上浮现出极度恐惧和扭曲的表情,仿佛看到了毕生最恐怖的景象!紧接着,他七窍之中竟渗出漆黑的污血,皮肤下如同有无数蚯蚓在钻动!他的道基在照妖鉴的映照下瞬间崩溃,灵气逆冲,眼看就要爆体而亡!
其余人也未能幸免!玄诚子昏迷中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脸色瞬间变得青黑!其他弟子或抱头惨叫,或目光呆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或如同第一个修士般开始出现恐怖的反噬异状!整个石室瞬间变成了心魔肆虐、道基崩坏的炼狱!
那面巨大的万孽照妖鉴,如同一个贪婪的饕餮,无声地汲取着众人心底的恐惧与罪孽,镜面的黑色纹路愈发活跃、粘稠,散发出的污秽气息也越发浓郁!镜框上的虬龙仿佛活了过来,暗红的龙睛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就在这污秽镜光肆虐、众人即将在自身心魔和镜中邪力双重作用下彻底沉沦毁灭的刹那——
“咦?这镜子咋灰蒙蒙的?”
那个熟悉的、带着点纳闷和嫌弃的声音,懒洋洋地在石室入口响起,奇异地穿透了心魔的嘶嚎和反噬的异响。
李长生。
他慢悠悠地踱步进来,似乎对石室里炼狱般的景象视而不见。他肩上挎着竹篓,手里正拿着一块…灰扑扑、油腻腻、边缘甚至有些破烂的…粗布抹布!抹布散发着一股混合着灶台油污、泥水和汗渍的独特“生活气息”。
他浑浊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石室中央那面巨大、邪异、散发着污秽镜光的万孽照妖鉴吸引了。他停下脚步,歪着头,仔细打量着布满蠕动黑纹的镜面,眉头习惯性地皱了起来,带着一种“城里人真不爱干净”的强烈不满。
“啧啧啧,”李长生摇着头,用拿着抹布的手虚指了指那邪异的古镜,“瞅瞅!瞅瞅这镜子脏的!全是灰道子!黑乎乎黏糊糊的!这还咋照人?埋汰死了!”
他一边嫌弃地吐槽,一边径直朝着那面散发着恐怖威压、正疯狂诱发众人心魔的万孽照妖鉴走去,完全无视了镜面射出的污秽幽光和那令人窒息的邪气。污秽镜光落在他身上,如同泥牛入海,连他衣角上的一点灰尘都没能拂动。
他走到巨大的铜镜前,仰头看着那布满蠕动黑纹、如同活物皮肤的镜面,脸上的嫌弃更浓了。他甚至凑近了些,浑浊的眼睛眯起,像是在仔细辨认那些扭曲的纹路。
“嚯!这灰积得够厚的!都长毛了吧?”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脏东西,语气带着点夸张的惊讶,还夹杂着难以忍受的恶心感。
他不再犹豫,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面“脏镜子”。他抬起手,将手里那块油腻腻、灰扑扑的破抹布,朝着那巨大、邪异、散发着污秽镜光的万孽照妖鉴镜面中心,那些黑色纹路最密集、最活跃的区域,狠狠地、用力地擦了上去!
“擦干净点!看着就膈应!”
刺啦——!!!
一声仿佛烧红的烙铁按在腐烂皮肉上的恐怖声响,猛地从抹布与镜面接触的地方爆发出来!伴随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焦糊、硫磺、以及某种被强行净化掉的污秽恶臭的白烟冲天而起!
那块油腻的破抹布,在接触到布满蠕动黑纹镜面的瞬间,仿佛变成了世间最恐怖的净化神器!抹布上沾染的陈年油污、泥水汗渍,在接触到镜面邪力的刹那,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至污至秽却又蕴含某种奇诡“秩序”的霸道力量!
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着污秽邪气的黑色纹路,如同遇到了绝对的天敌,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在灵魂层面回荡)!它们在抹布的擦拭下,如同烈日下的积雪,疯狂地扭曲、挣扎、融化!粘稠的黑色物质被硬生生从镜面上“擦”了下来,化作一道道粘稠的黑烟,在刺耳“刺啦”声中被白烟裹挟着迅速消散!
更恐怖的是,随着李长生手臂的用力擦拭,那块破抹布所过之处,镜面竟焕发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纯粹的光洁!油腻的抹布仿佛带走了所有污秽与邪力,露出了镜面下方那原本被掩盖的、如同秋水般澄澈、明亮、甚至带着一丝温润光泽的本质!
“刺啦!刺啦!刺啦…”
李长生擦得极其认真,极其卖力!手臂挥舞,如同一个正在大扫除的勤快老农。油腻的抹布在巨大的镜面上来回摩擦,发出刺耳的净化之音!
所过之处,污秽的黑纹溃散消融!粘稠的镜光如同被水洗过般变得清澈透亮!镜框上那些缠绕的青铜虬龙,暗红的龙睛光芒急剧黯淡,发出痛苦的哀鸣,缠绕的龙躯仿佛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变得僵硬、黯淡!
仅仅片刻功夫!
刚才还邪异滔天、污秽弥漫、诱发心魔的万孽照妖鉴,此刻竟变成了一面巨大、光洁、明亮、甚至散发着淡淡温润灵光的——真正的宝镜!镜面清澈如水,纤尘不染,仿佛能照见世间一切真实!
石室里肆虐的心魔嘶嚎和反噬异象,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那个即将爆体而亡的修士,身上钻动的“蚯蚓”瞬间消失,七窍停止流血,只是瘫软在地,剧烈喘息,眼神空洞。玄诚子弓起的身体松弛下来,青黑的脸色褪去,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仿佛沉入了一个没有噩梦的深度睡眠。其他弟子眼中的疯狂与呆滞也迅速消退,只剩下劫后余生、却又更加茫然的疲惫。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硫磺味和浓烈的油污汗渍味,混合着镜面散发出的淡淡清新灵光,形成一种极其怪异的氛围。
李长生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他后退一步,歪着头,仔细端详着自己“打扫”后的成果。镜面光洁如新,映照出他佝偻的身影和那张布满皱纹、带着点疲惫却满意的脸。
“嗯,这下亮堂多了!”他满意地点点头,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清洁工作。他随手将那块变得更加油腻、沾满了黑色污垢和残余邪力的破抹布,在旁边的石壁上蹭了蹭(蹭掉一些黑灰),然后塞回了竹篓里。
他不再看那面焕然一新的宝镜,也仿佛没注意到石室里那些瘫软在地、如同被重塑了一遍的修士。他背起竹篓,浑浊的目光望向石室另一侧一个不起眼的、被藤蔓半掩的狭窄出口。
“镜子擦亮了,该回去照照镜子刮胡子了。”他嘟囔了一句,背着手,拎着竹篓,慢悠悠地朝着那个出口走去。
啪嗒,啪嗒。
脚步声在充斥着净化余韵和复杂气味的石室里,清晰得如同踏在众人刚刚被“擦”过一遍的心神上。
一个离镜子最近的弟子,挣扎着抬起头。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面巨大、光洁、散发着温润灵光的青铜镜上。镜面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狼狈不堪、眼神茫然的身影。
也映照出镜面上…一个极其模糊、极其黯淡的…油腻抹布擦拭后留下的、淡淡的五指印痕…
弟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最终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冰冷的地面。这一次,没有哭泣,只有一种认知被彻底“擦”净后的、无边无际的、荒诞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