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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布擦过镜面的刺啦声和那股混合着焦糊硫磺与油污汗渍的复杂气味,仿佛还粘在鼻腔里。石室中,那面曾名为“万孽”的照妖鉴,此刻光洁如洗,散发着温润的灵光,映照着瘫软在地、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和惊骇的修士们。玄诚子躺在冰冷的地上,呼吸平稳悠长,脸上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安详的麻木。抹布擦亮的不仅是镜子,更像是把他们残存意识里最后一点名为“常理”的污垢也一并抹净了,只剩下一片空茫的、对荒诞的绝对臣服。
李长生背着他那似乎永远装不满、却又似乎总能掏出“神器”的破竹篓,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消失在藤蔓遮掩的狭窄出口外。这一次,幸存者们连互相搀扶的力气和意愿都消失了。他们瘫在原地,如同被飓风扫过的麦秆,只想在这片被“净化”过的死寂中,等待生命自行枯竭。
然而,遗迹似乎并不打算给予他们平静的终局。
李长生的脚步声刚刚消失在出口外的甬道中——
“咔哒…咔哒…咔哒…”
一阵极其细微、密集、如同无数精密机括被同时激活的金属咬合声,毫无征兆地从石室的穹顶、墙壁、乃至地板的缝隙中响起!声音冰冷、精确、充满了冰冷的杀伐意志!
紧接着,石室四壁那些原本看似天然纹理的岩石,如同活物般翻转变形!无数个碗口大小的孔洞瞬间张开!每一个孔洞深处,都闪烁着幽冷的寒光,一支支闪烁着暗金色符文、箭头呈三棱透骨状、散发着撕裂空间般锐利气息的金属弩矢,如同毒蛇般探出头颅,瞬间锁定了石室中央瘫倒的众人!
墙体内、穹顶中,传来齿轮高速旋转、弓弦绞紧到极限的恐怖嗡鸣!整个石室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布满死亡獠牙的金属刺猬!森寒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人皮肤生疼!
“诛…诛仙弑神弩阵?!”一个弟子发出绝望的呻吟。传说中连金仙法体都能洞穿、蕴含破法湮魂之力的上古绝阵!他们竟闯入了阵眼核心!
根本来不及反应!
“咻咻咻咻咻——!!!”
万箭齐发!如同死神的叹息!
成千上万支暗金色的弩矢,撕裂空气,发出刺耳欲聋的尖啸!箭矢尾部拖曳着幽蓝色的能量尾迹,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闪烁着死亡光华的毁灭之网!箭矢蕴含的破法符文光芒大盛,锁定了石室内每一个生灵的气机与神魂!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死亡!瞬间降临!
玄诚子在昏迷中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灭绝一切的杀意,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其他弟子连惨叫都发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毁灭的光网罩下,瞳孔中倒映出急速放大的死亡箭簇!
就在这万箭穿心、魂飞魄散的千钧一发之际——
“哐当!哗啦!”
一阵极其不和谐的、带着点金属碰撞和汤水泼洒的噪音,猛地从李长生消失的那个狭窄出口外传来!紧接着,那个熟悉的、带着点手忙脚乱和心疼的嘟囔声清晰地穿透了箭矢的尖啸:
“哎哟!烫烫烫!这破盖子…”
李长生!
他竟然又折返了回来!半个身子探在狭窄的出口处,似乎被卡了一下,显得有些狼狈。他一只手正死死抓着一个东西——一个尺许宽、边缘卷曲、沾满了油渍和干涸菜汤、甚至还有几片葱花贴在上面的…生铁锅盖!锅盖中心微微凸起,把手是一截磨得发亮的木柄。
另一只手则端着一个歪倒的、还在滴着几滴浑浊面汤的豁口粗瓷碗,显然刚才的“哐当”声是碗差点摔了,“哗啦”声是汤洒了。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稳住锅盖和面碗,一边心疼地看着洒在地上的几滴面汤,嘴里还在抱怨:“这破路…绊死个人…差点把晌午饭都糟践了…”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噪音和景象,与石室内万箭齐发、毁灭降临的肃杀氛围,形成了极致到令人精神分裂的荒诞对比!如同在核爆倒计时中,插播了一段厨房摔锅的现场直播!
然而,更令人无法理解的是——
那万箭齐发、锁定一切、蕴含破法湮魂之力的恐怖箭阵,在听到李长生声音、感受到他气息出现的瞬间,竟然…猛地一滞!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成千上万支已经离弦、撕裂空间、带着必杀意志的暗金弩矢,如同凝固的蜂群,诡异地悬停在了半空中!距离最近的目标,箭簇离额头已不足三尺!幽蓝的能量尾迹如同冻结的冰棱!冰冷的杀意依旧存在,但那股一往无前的毁灭动能,却如同被无形的寒流冻结了!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齿轮绞紧的嗡鸣还在墙体内疯狂嘶吼,如同被卡住的猛兽,充满了不甘和困惑。
李长生终于稳住了身形,把那个豁口面碗小心地放到脚边(碗底还残留着一点浑浊的面汤)。他这才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向石室内那悬停在半空、如同死亡森林般的箭雨,以及箭雨下那些吓得魂飞魄散、如同待宰羔羊的修士。
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这一次,不仅仅是嫌弃,而是带着一种被严重打扰了用餐、甚至差点毁了午饭的、熊熊燃烧的怒火!
“干啥呢?!干啥呢?!”李长生猛地吼了起来,声音震得石室嗡嗡作响,盖过了墙体内齿轮的嗡鸣,“放炮仗呢?!还让不让人安生吃口热乎饭了?!”
他一边吼,一边极其愤怒地挥舞着手里那个沾满油渍菜汤的破锅盖,仿佛在驱赶一群烦人的苍蝇:“叮叮当当!咻咻咻!吓唬谁呢?!瞅瞅这破箭!锈不拉几的!箭头都钝了!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
他越说越气,尤其看到自己洒在地上的那几滴面汤,心疼得直咧嘴,怒火更盛!他不再理会那些悬停的箭矢,目光扫过石室四壁那些闪烁着寒光的箭孔和墙体内疯狂嗡鸣的机括,浑浊的眼中充满了被挑衅的暴怒和一种…“必须立刻制止噪音”的执拗。
“没完没了是吧?吵死个人!”李长生骂骂咧咧,同时,做了一件让凝固的时间都为之颤抖、让悬停的箭矢都发出悲鸣的动作——
他猛地将手里那个油渍麻花、沾着葱花的生铁锅盖,如同举起一面盾牌,朝着石室中央那片悬停的、密密麻麻的死亡箭雨,狠狠地、蛮横地顶了上去!
“都给老子消停点!”
铛——!!!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亿万口洪钟同时被敲响的恐怖巨响,猛地从锅盖与悬停箭雨的接触点爆发出来!
没有灵光闪耀,没有法力激荡!
只有那块沾着油渍菜汤的普通生铁锅盖,与成千上万支蕴含破法湮魂之力的暗金弩矢,实打实地、硬碰硬地撞在了一起!
撞击的瞬间!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碎裂声如同爆豆般密集响起!
那些足以洞穿金仙法体、蕴含破法符文的暗金箭簇,在接触到锅盖表面那层油腻污垢的刹那,如同撞上了叹息之壁!锐利的箭尖瞬间扭曲、崩碎、化为齑粉!坚固的箭杆如同脆弱的枯枝般寸寸断裂!箭尾拖曳的幽蓝能量如同被浇灭的火星,瞬间溃散!
锅盖所过之处,如同热刀切黄油!悬停在空中的暗金箭雨,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横扫,成片成片地爆裂、粉碎、化为漫天飞舞的金属碎屑和能量残渣!那场面,不像盾牌格挡,更像是一个巨人挥舞着门板在拍打一群凝固的苍蝇!
铛!铛!铛!铛!…
撞击声、碎裂声连成一片,如同毁灭的交响!
墙体内疯狂嗡鸣的齿轮机括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瞬间变成了尖锐刺耳的摩擦哀鸣!随即是更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断裂和机括爆裂声!整个石室都在剧烈震颤,石屑簌簌落下!
仅仅一个呼吸之间!
刚才还悬停半空、如同死亡森林的万千弩矢,连同它们所蕴含的恐怖杀意和破法之力,竟被一块沾着油污菜汤的生铁锅盖,硬生生地拍碎、扫荡、湮灭成了充斥整个石室的金属粉尘和能量乱流!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金属烧灼味和机油(机括碎裂)的怪味!
李长生举着锅盖,站在原地,手臂稳如磐石。锅盖边缘卷曲,沾着的几片葱花被震落,但锅盖本身除了多了一层金属碎屑,竟连个凹坑都没留下!他皱着眉头,嫌弃地甩了甩锅盖上的金属粉尘,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滩被金属碎屑污染的面汤,脸上露出了极其心疼和暴躁的表情。
“唉!饭也吃不成了!还弄一锅盖铁渣子!”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憋屈的怒火。他不再看石室四壁那些还在冒着青烟、彻底哑火的箭孔,也仿佛没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的死亡粉尘和脚下那些劫后余生、却如同被石化的修士。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个豁口的面碗,把里面残留的一点浑浊面汤小心翼翼地倒回碗里(混入了不少金属粉尘),然后端着碗,拎着那个沾满金属碎屑的锅盖,骂骂咧咧地转身,再次挤进了那个狭窄的出口。
“真他娘的晦气!吃个饭都不安生!回去得好好涮涮锅…”
骂声和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幽暗的甬道深处。
石室内,死寂一片。
只有金属粉尘在幽绿的镜光中缓缓飘落,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玄诚子依旧昏迷,但嘴角似乎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像是在梦里尝到了混着铁锈味的面汤。
一个离得最近的弟子,僵硬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金属粉尘。他的目光,呆滞地望向地上——那里,除了散落的金属碎屑,还有几片被震落的、沾着油污的…葱花。
锅盖…
挡下了…
诛仙弑神弩…
万箭齐发…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嗬嗬声,最终非常平静地、非常彻底地,将头一歪,陷入了最深沉的、或许再也不会被任何“常理”惊扰的黑暗。意识沉沦前,他“闻”到的,是油垢、葱花和金属烧灼混合的…奇异味道。这味道,成了他认知废墟上,最后一块名为“荒诞”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