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鼎的清泉还在月光下泛着涟漪,考古队的便携三维扫描仪已对准了耳室深处的石棺。仪器启动的嗡鸣声里,无数道激光束如蛛网般罩住棺盖,显示屏上正一点点勾勒出棺内尸身的轮廓——本该是精密的探测,此刻却像在剥开一层又一层的裹尸布,连尸身指甲缝里的泥土都被放大显影,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不对劲!”玄诚子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红光,罗盘指针突然竖直倒立,“这扫描仪被‘显形咒’缠上了!它不止在扫形,是在‘剥魂’!你看尸身的锁骨处——”
众人凑近屏幕,只见激光扫过的地方,原本平整的尸身皮肤下,竟浮现出无数蠕动的黑线,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在皮下穿行。随着扫描精度提升,黑线渐渐凝聚成符纹,顺着尸身的血管蔓延,所过之处,尸身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头发疯长如草,指甲刺破棺底的丝绸,弹出寸长的黑尖。
“是‘镇墓王尸’!”玄诚子的声音带着颤,“这是被邪术炼过的守墓尸,本该‘入土为安,镇煞护灵’,却被显形咒改成了‘见光则变,曝形则煞’!扫描仪的激光越密集,它的凶性越烈;你停手,符纹就会顺着光束反冲,把你的魂魄也‘扫描’进尸身,变成它的养料;你砸了仪器,它会瞬间尸变,连石棺都困不住!”
话音未落,石棺突然发出“咔嚓”脆响。棺盖边缘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激光束的轨迹往上爬,像有生命般缠绕住扫描仪的探头。操作仪器的男队员突然惨叫,他的手臂上竟映出与尸身相同的青黑符纹,皮肤下的血管突突跳动,仿佛有东西要钻出来。
“我爷爷…是盗墓的…”男队员咬着牙,冷汗浸透了后背,“他说过,挖开棺材时,千万不能用镜子照尸身…”
李长生的目光落在石棺角落的半片瓦当,上面刻着模糊的“安”字,沾着的泥土与他背包里的旧物气息隐隐呼应。他突然想起三奶奶收殓张大爷时,用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盖住脸,说:“人死了,得留层遮羞布,不然魂魄被天光晒着,会不安生的。”
他从背包里掏出个蓝布包,解开时露出块边缘磨损的粗麻布——布上沾着点点陈旧的草木灰,散发着晒干的艾草味,边角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寿”字,正是三奶奶当年给村里过世老人盖脸用的“遮面布”,布角还留着她用浆糊补过的补丁。
“扫描得太细,连尸身最后点体面都没留。”李长生捏着布角,对着石棺轻声道,“三奶奶说,盖脸布不是为了藏,是为了敬,让走的人安心,活的人放心。”
就在这时,石棺“嘭”地炸开!青黑的尸身直立而起,双眼空洞却燃着幽绿的光,周身的符纹如活蛇般游动,被激光扫过的地方,皮肤裂开无数口子,喷出带着腥气的黑血,所触之处,连青铜都开始腐蚀。男队员手臂上的符纹已爬到肩头,他的瞳孔渐渐变成青黑色,眼看就要被尸气同化。
玄诚子祭出“镇魂钉”,刚要掷出,就被尸身喷出的黑血缠住,钉子瞬间锈成粉末。“它的凶性被扫描得太彻底了!连三魂七魄的残碎都被显化成煞,根本镇不住!”
李长生却往前迈了一步,将遮面布对着尸身轻轻一抖。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块普通的粗麻布刚展开,尸身周围的激光束突然像被挡住的阳光,纷纷折射开来,青黑的皮肤接触到布上的艾草味,竟像被烫到般滋滋冒烟。最惊人的是,尸身脸上的符纹遇到布角的“寿”字,突然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依稀可辨的安详面容。
“这布…盖的是‘魂’,不是‘脸’?”玄诚子愣住了,看着遮面布上的草木灰,那些灰里仿佛藏着无数双温柔的手,正一点点抚平尸身的戾气。
李长生没说话,只是用布轻轻盖住尸身的脸。他的动作很慢,像三奶奶当年给张大爷盖脸时那样,先遮眉眼,再顺鼻梁,最后将布角掖在耳后,每一步都带着“让你好好歇着”的虔诚。
“三奶奶盖这布时,总在心里念叨‘走慢些,别急着投胎,记挂的人还没看够呢’。”李长生一边掖布角,一边轻声道,“她给夭折的娃子盖布,会在布上绣个小锁,说‘锁住魂,别被野东西勾走’;给老死的老人盖布,会裹块家乡的土,说‘带着根走,到了那边也认路’。”
随着他的话,遮面布上的草木灰突然泛起淡淡的金光,那是三奶奶烧给过世者的纸钱灰,混着灶心土的暖;补丁处的浆糊渗出点微光,那是她怕布破了,特意多抹了三层,带着“护周全”的执拗;“寿”字绣纹在尸身脸上亮起,像一声温柔的叹息,让那些被显形咒逼出的凶煞,如冰雪遇春阳般消融。
尸身直立的身躯开始缓缓倒下,青黑的皮肤渐渐恢复成正常的土色,裂开的口子渗出的不再是黑血,而是清澈的水珠,滴在石棺里,竟长出细小的青草。男队员手臂上的符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他看着自己恢复正常的皮肤,突然蹲在地上干呕起来,眼里的青黑彻底散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后怕。
三维扫描仪的显示屏突然黑屏,再打开时,屏幕上不再是尸身的扫描图,而是一片模糊的光晕,光晕里隐约能看见无数笑脸,像是那些被遮面布安抚过的魂灵,在朝着李长生的方向微微颔首。
李长生将遮面布轻轻叠好,重新包进蓝布包里,嘟囔道:“布角又磨破了,回头找块新布,掺点麻线,三奶奶说那样‘经拽,能盖得稳’。”
他背起背包时,玄诚子突然指着石棺底——那里的青草间,露出半截玉印,印上刻着的“镇墓”二字,竟与李长生之前遇到的发丘印残纹隐隐相合。
“这些邪术…好像在故意激活某种东西。”玄诚子声音发沉,“从碳测仪到光谱分析,再到三维扫描,它们一步步把古物、血咒、尸煞的‘形’逼出来,像是在拼凑一个巨大的阵。”
李长生摸着背包里的遮面布,指尖传来熟悉的暖意。他想起一路走来遇到的元宝灰、经幡铃、木鱼声,突然明白:这些被邪术扭曲的技艺,看似在“显真”,实则在“催煞”,而能对抗它们的,从来不是更强大的解析,而是那些藏在粗布、旧纸、老物件里的“敬”与“让”——就像三奶奶盖脸时的那句呢喃,“留点余地,给活人,也给死人”。
石棺旁的青草越生越密,将尸身轻轻覆盖,仿佛一场迟来的安葬。远处的轮回道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那些被安抚的魂灵顺着光缓缓走去,路过石棺时,都对着那块蓝布包深深一揖。
李长生望着玉印上的残纹,突然觉得这一路遇到的波折,像串被线牵着的珠子,而线头,或许就藏在这些看似无关的老物件里。他拍了拍背包,转身往墓外走,遮面布的艾草味混着玉印的土腥气,在鼻尖萦绕成一股奇异的暖,像在说:别急,该显的,总会显;该藏的,总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