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苏毓想看清她的脸,却始终只有一片模糊的轮廓,没来由的想要靠近,可越靠近,那抹身影似晨露般缓缓消散。
以至于他莫名害怕极了那人消散,而不得不停止靠近的动作,小心翼翼退让些许距离,怔愣地飘在半空。
女子好似也并未看见他。
走在庵堂斑驳的石梯上,她一步一步极为缓慢,大刀无力垂在身侧,刀锋上血珠滴滴答答落在雪中。
红白相间,诡异而渗人。
半晌。
女子抬起头望向庵堂内,风雪吹动她额前的碎发,蓦然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
她转动脑袋四处打量,像是在寻找什么,可仔细一看,她的眼神分明没有焦点,猩红一片,空洞非常,仿佛一个被抽走灵魂的躯壳。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和苍凉。
雪花,变得越发滂沱起来。
染白了矗立在雪中的女子发丝,很久很久.......
最后成了一尊被冻结的雕像,凝固在庵堂门口,任由漫天大雪将她覆盖。
漂浮在空中,苏毓容色惨白,感受着心里一阵锥心般的刺痛。
不等他竭力想看清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梦境再次变换。
“施主,生死有命,你不如就此放下吧!”容颜苍老的的大师枯坐于禅房,身形瘦削,双目半阖,如亘古不变的磐石。
“我只要他回来。”
她的对面,女子盘坐在蒲团上,嗓音干涩并带着痛楚和坚定,“不论付出任何代价,我......只要他回来。”
“阿弥陀佛.......”
大师缓缓睁开眼睛,眼中似有慈悲,又似是看破虚空的无奈,“施主,轮回自然,逆天改命乃是大逆不道之事,需要付出何等代价,你,可想清楚了?”
闻言,女子声音沙哑,却又带着疯狂下的极致平静,“命而已!”
沉默良久,大师最终叹了口气,“施主如此决绝?此法凶险至极,需以心头血为引,祭于‘逆时阵’中。”
不等女子说话,她继续道:“此血非同凡血,乃是你生命之精华,一滴足以痛彻心扉,何况......何况祭阵时间需足足七日,其所需之量......”
“一旦开始,便无回头之路,你”
“大师,带我去吧!”女子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打断大师的劝解,斩钉截铁,无所畏惧。
房中一片沉寂。
只剩下大师缥缈的叹息声,“红尘痴儿......”
庵堂不知处,隐藏着一个从未示人的石室。
石室中央,刻满了玄奥复杂的符文,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阵法,阵法中央,有一个硕大的凹槽,漆黑静卧,好似一头沉睡的凶兽在等待着什么。
大师递给女子一把古朴的匕首,刀身泛着幽暗的光。
“开始吧。”
梦境中,漂浮在空中的苏毓想要不顾一切的阻止,梦境却又开始消散。
他急的的双手乱挥,恐惧使他想打散眼前的场景,但身体却不知不觉退开,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
然而,因为刚才的搅乱,场景一片稀碎,只听得见声音。
“噗嗤——”是沉闷的撕裂声响起,匕首破开皮肤,像是切开温热的果酱,带着湿漉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腻感。
血珠滴落,在凹槽中溅开一朵朵血花。
“咳咳——”女子闷哼一声,搅动声越发用力,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洒在阵法的纹路上,发出嗤嗤的轻音,似是灵魂的哀鸣。
画面缓缓清晰,漂浮半空的苏毓仍然看不清楚她们容貌。
只见女子盘坐在凹槽中,胸前的血止了落,落了又止......
人也从最开始的强撑到第六日的奄奄一息。
鲜血逐渐跑向整个阵法,将那些刻画着古老咒文的线条染得殷红刺目,阵法开始发出微光,光芒昏暗且诡异。
第七日,晨光熹微,透过缝隙洒落,照在女子死寂空洞的眼中,里面缓缓漾起一丝希望。
她用尽最后力气,将匕首插入心口,取出仅剩的心头血,滴入阵中。
“噗通!”
一声重响,女子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倒在了阵法里,染红了自身和身下的青石,匕首从她手中滑落,发出最后的清脆撞击声。
与此同时。
阵法的光芒猛地一闪,随即彻底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
大师也渐渐停止默念咒语。
她望着眼神涣散、嘴唇干裂渗血的女子,细细低语,声音带着无尽的惋惜,“施主手握大权,杀伐决断,生来便是紫薇星的左辅、最强助力。”
“共同守护天下安宁,让战乱平息、令边疆稳固之人,你的未来该是踏遍山河,铸就一段传奇。”
“可叹.....可叹.......”大师摇头,目露悲悯,“红尘一遭,终究看不破,若你能够放下执念——”
“可我......放不下他!”女子发出细不可闻的低语,哪怕狼狈不堪、惨不忍睹,与生俱来的气质依然不减,恍若还是那不染尘埃的谪仙。
.....
这话令大师又沉默下来,须臾,缓缓站起身,“施主此前因为一人杀孽过重,浮尸遍野,此刻又逆天改命,是以,必遭天谴。”
“你重活一世.......怕是逃不过短折而死,值得吗?”
值得吗?
女子身体开始变冷,脸上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释然的微笑。
恍惚间,她盯着半空,仿佛看见了所念之人向她走来,笑靥如花、傲娇十足的对着自己撒娇,意识渐渐模糊。
她柔柔地勾起唇瓣,“值得.......”
庵堂的钟声突兀的响起,悠长而悲凉。
对上视线的一刹那。
漂浮半空的苏毓耳边嗡嗡作响,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是怔怔地望着女子。
他看不清她的脸,却看见了那双独特的琥珀色眼眸。
那是,他的老寒.......
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此时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的苏毓猛地冲过去,想要抱着她。
脸色惨白,无助地咆哮,“老寒不要.......你不要死!你不能死.....”
“墨兮寒!我不准——”
他发出绝望的、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却也阻挡不了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眸缓缓闭上,再也不动。
“墨兮寒!!!”
苏毓疯狂的想要靠近,画面已如烟雾般消散。
他怔愣地看着渐渐消失的人,眼中划过一抹迷惘、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