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城的清晨,是被运河码头的喧嚣唤醒的。然而今日的喧嚣中,却夹杂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骚动,一股浓重的不安压过了往日的繁忙。巡察御史孤仁盛(穆之)昨日雷霆手段处置司影卫,并勒令知府钱友仁闭门思过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整个江南官场和地下世界掀起了滔天巨浪。
日间·临江码头
穆之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常服,带着赫连城、慕婉儿以及面色仍显苍白但眼神已恢复锐利的阿月,还有机灵的小久,来到运河边,名义上是巡视漕运,实则是想近距离感受这临江城命脉的脉搏。码头上,力夫号子震天,船只穿梭如织,看似一派繁荣景象。
突然,前方一阵刺耳的惊呼和骚乱打破了表面的秩序。一个浑身湿透的漕工连滚爬爬地从河堤下冲上来,脸色煞白,指着下游一处河湾,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死…死人!捞…捞上来一个死人!”
人群瞬间围拢过去,议论声嗡嗡作响。穆之眉头紧锁,立刻带人分开人群。只见河滩泥泞处,一具被河水泡得肿胀发白的尸体仰面躺着,衣衫褴褛,显然在水中已有些时日。死者是个中年汉子,面容扭曲,带着临死前的惊惧与痛苦。
“是…是王老四!”人群中一个老盐工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城南卖私盐的王老四!他…他前些日子说要去告状,告张万金!怎么…怎么就…”
穆之蹲下身,赫连城默契地隔开围观人群。慕婉儿也上前一步,强忍着不适,仔细查看尸体。她轻轻拨开死者紧握的拳头,里面赫然攥着一个早已被水浸透、却仍能辨认出“金陵记”模糊印记的小盐袋!更触目惊心的是,死者的脖颈处,有一道深深的、被粗糙绳索反复勒磨的淤痕,形状独特,绝非寻常水匪所为。
“大人,”赫连城声音低沉,指着那勒痕,“这是漕帮‘混江索’的惯用手法。他们清理‘不听话’的人,常把人捆上石头沉河,绳子就打成这种结,勒痕深而窄,边缘有细密摩擦印。”
阿月看着那惨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睛,身体微微颤抖。她想起在京中时听到的议论,江南盐税亏空巨大,盐价高得离谱,百姓苦不堪言。“张万金的金陵记,垄断了临江七成以上的官盐私售,盐价就是他一手操控上去的!漕帮…就是他的爪牙和屠刀!”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王老四这样的,不知有多少…”
“盐税是朝廷命脉,也是武王等野心之辈豢养私兵、结交外敌的钱袋子!”赫连城站起身,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浑浊的运河水面,“这河面上浮起的,不是一具尸体,是盐漕勾结、草菅人命的铁证!截断这条血泪财路,比杀他一百个司影卫还疼!”
“所以,我们的刀,今日就要砍在这盐漕勾结的七寸上!”穆之眼中寒光凛冽,那具冰冷的尸体和王老四手中紧握的金陵记盐袋,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钱友仁是保护伞,张万金是白手套,漕帮是刽子手。要破局,需先斩其爪牙——就从这‘混江龙’赵天霸的漕帮开刀!”
“漕帮帮主赵天霸,是个狠角色,盘踞临江多年,根深蒂固。”慕婉儿补充道,她行走江湖,对漕帮的恶名早有耳闻。
“再狠的龙,也有逆鳞。”穆之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赵天霸有个独子,赵蛟,好勇斗狠,贪花好色,是临江城有名的纨绔。据闻,这对父子近来因帮中事务和赵蛟的挥霍无度,颇多龃龉。王老四的血,或许能成为撬开他们父子缝隙的楔子。”
一个利用赵蛟冲动性格、挑拨离间的计划在穆之心头迅速成形。目标直指漕帮的罪证核心。
日间·临江码头,“四海”货栈。
这里是漕帮的重要据点之一,表面经营南北杂货,实则是私盐的中转仓库。货栈后院,漕帮少帮主赵蛟正搂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饮酒作乐,脚下还踩着几个印着“金陵记”的空盐袋当踏脚,身边几个帮众谄媚地奉承着。
“少帮主,昨天捞上来的那个王老四,真是晦气!不过您放心,手脚干净得很,‘混江索’打的结,神仙也查不出来!”一个帮众讨好地说。
赵蛟灌了口酒,满脸不屑:“呸!一个不知死活的盐贩子,敢跟张叔和咱们漕帮作对?沉他是给他面子!这临江的河底,就是他这种人的坟场!”
突然,货栈大门被猛地撞开!一队身着巡检司服饰的差役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冷峻、眼神如鹰的青年(赫连城假扮的巡检司小吏),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的盐袋。
“巡检司查缉私货!所有人不许动!”赫连城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蛟醉眼朦胧,正吹嘘着,闻言大怒:“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查你赵爷爷的货栈?活腻了?给我打出去!”他指着地上的盐袋,“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金陵记的货!知府大人亲自关照的!你敢动?”
几个漕帮打手立刻叫嚣着扑上。赫连城冷笑一声,身形如鬼魅般闪动,只听得几声闷响和惨叫,扑上来的打手已全数倒地哀嚎,手脚关节已被卸掉!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北地特有的狠辣。
赵蛟酒醒了大半,惊怒交加:“你…你敢动漕帮的人?你知不知道…”
“漕帮?算个屁!”赫连城一脚踏在赵蛟刚才踩着的盐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杀气腾腾:“爷是替北边‘黑风堡’的狄大当家来收货的!说好了的‘白霜’呢?钱收了,货呢?张万金那老狐狸,是不是想黑吃黑?”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盐袋,“还是说,你们把该给我们的货,都拿去填王老四那种人的嘴了?”
赵蛟彻底懵了。什么“黑风堡”?什么“狄大当家”?他爹最近确实跟张万金密谋了一笔数额巨大的私盐买卖,买家神秘,但绝不是眼前这煞神说的什么北边马匪!而且对方提到王老四的死…这煞神怎么会知道?
“什么白霜黑霜,老子不知道!”赵蛟色厉内荏,但眼神已有些慌乱。
“不知道?”赫连城猛地揪住赵蛟的衣领,将他提离地面,眼神凶狠如狼,“钱友仁拿了我们的金子,张万金点了头,你爹赵天霸亲自押的船!现在跟老子说不知道?信不信老子今晚就带人平了你们漕帮总舵,把你爹和你那相好的‘翠红楼’小红玉的脑袋,像挂灯笼一样挂到城门上去?让全城人都看看,得罪我们‘黑风堡’的下场!”
赵蛟吓得魂飞魄散。小红玉是他的禁脔,这煞神连这都知道?难道爹和张万金真背着自己,跟北边马匪做了这么大买卖,还把自己蒙在鼓里?甚至…王老四的事都可能是他们故意泄露给“黑风堡”的?一股被欺骗、轻视和可能被当成替罪羊的恐惧与怒火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好…好个张万金!好个老不死的爹!”赵蛟被赫连城放下,喘着粗气,眼神怨毒,“想撇开老子吃独食?还想让老子背黑锅?门都没有!你要证据是吧?老子给你!让你看看谁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他跌跌撞撞冲进内室,从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翻出一个油布包,狠狠摔在赫连城面前:“拿去!这是他们分赃的账本!里面记着每一笔‘白霜’的进出!还有张万金那老狗让老子爹‘处理’掉的那些碍事盐贩的名单!王老四就在上面!够不够?!够不够钉死他们?!”
赫连城捡起油布包,迅速翻开扫了一眼。里面厚厚的账册密密麻麻记录着时间、船号、私盐数量(“白霜”数量赫然在列)、经手人(张、赵、钱三方代号清晰)、分赃比例,甚至还有几笔指向某个代号为“京中贵人”的巨额献金!后面附着的人名名单,王老四的名字赫然在列,不少都是前些年被“水匪”劫杀或莫名失踪的小盐商!
“很好。”赫连城收起账本,冰冷的目光扫过赵蛟,“算你识相。不过,这事没完。等老子跟狄大当家禀报后,再来找张万金和你爹算账!滚远点,别碍事!”
赫连城带着这如同烧红烙铁般的铁证,在赵蛟又惧又恨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货栈。一出货栈拐角,他迅速隐入人群,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陌中。河风带着水腥气吹过,仿佛还夹杂着王老四冤魂的低泣。
御史府·傍晚
油布包摊在书案上,那本厚厚的账册和名单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王老四惨死的面容与账册上冰冷的记录、名单上鲜活的名字重叠在一起,灼烧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铁证如山!
“钱友仁、张万金、赵天霸… 还有这个‘京中贵人’!”穆之的手指重重敲在账册上那个刺目的代号,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这分赃账目之巨,牵连人命之多,简直骇人听闻!这运河里流淌的不仅是水,还有盐工的血泪!这临江的繁华之下,竟是如此肮脏血腥的屠场!”
阿月看着名单上王老四的名字,又想起白天那具冰冷的尸体,声音哽咽却带着无比的恨意:“必须将他们绳之以法!为王老四,为所有枉死的盐贩盐工讨个公道!”
“单凭这个,还不足以钉死那个‘京中贵人’。”赫连城保持着冷静,手按在剑柄上,“赵蛟冲动,但他爹赵天霸和张万金都是老狐狸,必有后手。钱友仁虽被禁足,但他在府衙经营多年,爪牙众多。王老四的死讯传出,他们必然警觉。”
“那就快刀斩乱麻!不能再让无辜者枉死河底!”穆之霍然起身,官威凛然,带着一股为逝者伸冤的决绝,“先拿下漕帮赵天霸和张万金!断了他们的爪牙和白手套,钱友仁就是瓮中之鳖!传令:点临江城守军、巡检司衙役,即刻包围漕帮总舵‘龙腾水寨’和金陵记总号!本官亲自去‘请’赵帮主和张大掌柜!今夜,就要为这运河讨回一个清净!”
夜间·漕帮总舵 “龙腾水寨”。
水寨位于运河一处隐秘的河湾,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赵天霸显然已得知儿子闯下弥天大祸,更得知王老四的尸体被发现,正暴跳如雷地训斥赵蛟,大骂他愚蠢透顶。张万金也脸色铁青地坐在一旁,捻着佛珠的手抖得厉害,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水寨外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将黑暗的河面映得如同白昼!喊杀声、兵甲碰撞声、船只包围的号角声震天响起!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河面上漂浮的杂物,仿佛白日冤魂的无声控诉。
“报——!帮主!张老爷!不好了!外面…外面全是官兵!战船把水寨围得水泄不通!领头的是…是巡察御史孤仁盛!他…他手里好像拿着账本!”一个喽啰魂飞魄散地冲进来。
赵天霸和张万金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孤仁盛!他…他怎么敢?!”张万金手中的佛珠线“啪”地崩断,珠子滚落一地,如同他此刻破碎的心防。
“完了!定是那孽子惹出的祸事!”赵天霸目眦欲裂,猛地拔出腰刀,困兽犹斗,“妈的,跟他们拼了!想抓老子沉河?没那么容易!”
然而,不等他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水寨沉重的包铁大门已被巨木轰然撞开!一身官服、手持象征皇权、可先斩后奏的尚方剑的穆之,在赫连城(已换回游侠装束,长剑出鞘,寒光凛冽)、阿月(身体慢慢恢复,已有将门之风)、慕婉儿以及大队甲胄鲜明、杀气腾腾的官兵护卫下,昂然踏入这罪恶的巢穴!
“赵天霸!张万金!”穆之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在水寨大厅中炸响,盖过了运河的呜咽,“尔等勾结官府,垄断盐路,私贩官盐,残害商民,沉尸灭迹,罪证确凿!王老四等数十条人命,皆在尔等手中!本官奉旨稽查,代天巡狩,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穆之手中高高扬起那本账册的副本,在火光照耀下,上面的字迹如同索命的符咒。赫连城的长剑指向赵天霸,杀气几乎凝成实质。阿月的目光死死锁住张万金,那眼神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看着周围如狼似虎的官兵,看着那本要命的账册,听着“王老四”的名字,赵天霸知道大势已去,手中那柄沾过无数血债的钢刀“当啷”一声,无力地掉在冰冷的石地上。张万金更是彻底瘫软,如同一滩烂泥,面如死灰,口中喃喃:“报应…报应啊…”
“拿下!”穆之厉喝,声音在空旷的水寨中回荡。
官兵一拥而上,将面如死灰的赵天霸、瘫软如泥的张万金及其核心党羽尽数锁拿。沉重的镣铐声,宣告着临江城盐漕黑幕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血口。
漕帮总舵被抄,金陵记被查封,临江城一夜变天。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带着运河水的腥气和血腥味,飞向四面八方。驿馆书房内,灯火彻夜未熄。穆之伏案疾书,将盐漕案惊天罪证(包括王老四之死的关联证据)、司影卫案卷宗,再次八百里加急上奏御前。赫连城按剑侍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窗外浓重的夜色,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反扑。慕婉儿则在隔壁房间,照顾着经历大起大落、心力交瘁终于沉沉睡去的阿月。
临江的水,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其下盘根错节的黑暗与血腥。王老四的冤魂,似乎在这短暂的宁静中,得到了一丝告慰。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代号“京中贵人”的黑手仍在阴影中窥伺,戚如雪关于金陵醉仙楼的警告,如同一片更浓重的乌云,沉沉地压在心头。真正的风暴,远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