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远的离开,像一阵风,悄无声息地卷走了夜晚的最后一抹暖意。
林晚棠在熹微的晨光中醒来,身侧的床铺早已冰凉一片,连那点熟悉的余温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只有枕边一张折叠整齐的便条,像一片突兀的落叶,压在她骤然空落的心口上。
她展开,上面是他遒劲有力的寥寥数语:“阿晚,任务紧急,连夜出发。保重自己。信会寄回。”
指尖拂过那熟悉的字迹,强忍的酸涩终于冲破堤防,一滴滚烫的泪砸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墨痕。
她抹去眼泪,打起精神做了早饭。
热气腾腾的粥在锅里温着,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左等右等,却不见张小宝的身影。
一丝不安悄然爬上心头。她拿上两个刚出锅的窝头和一个煮鸡蛋,匆匆寻到隔壁小院。
推开虚掩的门,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猛地一沉。
张小宝蜷缩在冰冷的炕上,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滚烫,显然已陷入昏沉。
林晚棠伸手一探额头,那热度烫得她指尖一缩。
她试图抱起他,可十一岁的半大孩子,又烧得软绵绵的,凭她一人之力,根本挪动不了半分。
“美娟姐!孙嫂子!”林晚棠焦急的呼喊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很快,朱美娟和孙嫂子闻声赶来,几个女人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最终是孙嫂子背起孩子,朱美娟和林晚棠一左一右护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大院的卫生所。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小小的诊室里。打针、喂药,一番折腾下来,直到晌午,张小宝滚烫的额头才终于有了退热的迹象。孩子沉沉睡着,几个女人疲惫地守在门外走廊的长椅上,阳光透过窗户,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
朱美娟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打破沉寂:“这孩子……命是真苦。亏得小林你心细,发现得早。”
孙嫂子叹了口气,声音压得低低的:“没娘的孩子,可不就是根草。这烧,怕不是昨晚就起来了,硬是自个儿忍着,一声不吭……”
林晚棠靠在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墙上,汲取着那一点温度,目光落在病房紧闭的门上,声音轻缓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明远……出任务了。我打算,把小宝接到我那儿去。”她顿了顿,补充道,“张团长要是回来接孩子,我自然不会拦着。但现在……”
朱美娟立刻接口:“接过去好!好歹有个照应,你也算有个伴儿。这样,”她一拍大腿,“晚饭和学习归你管,午饭包在我身上!我每天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哎哟,你可别把我落下!”孙嫂子也赶忙说,“晚饭我来!小林你就管好早饭,早晨我们过来确实不方便,别耽误孩子上学。”
林晚棠看着两位热心的嫂子,心头暖流涌动,她绽开一个疲惫却真诚的笑容:“两位好嫂子,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真不用这么麻烦,我一个人能行。忙不过来,累了,我肯定厚着脸皮找你们帮忙。你们家里也都有孩子要顾呢。我也正好学着带带孩子,咱们互相照应,一起进步,好不好?”
朱美娟和孙嫂子对视一眼,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行行行,拗不过你这倔丫头!”朱美娟笑着妥协,“反正咱住得近,谁家做了好吃的,香味儿飘出来,那就吃谁家的呗!咱们的男人都悄没声儿地走了,可咱娘儿们,更得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的,是不是?”
孙嫂子也笑了,顺势提议:“那……说好的种菜,今儿个就开始?再不动手,那地可要闹脾气了!”
一句话,驱散了笼罩的阴霾,几个女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那绿油油的菜苗已经在眼前招展。
张小宝在林晚棠家又打了两天针,终于退了烧,小脸也恢复了点血色。
就在林晚棠琢磨着该让他重新拾起课本时,一个意料之中又令人心头微紧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张建军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局促。
“林同志,”他声音有些沙哑,“我来接小宝。这几天……实在是给你添大麻烦了。”他搓了搓手,目光扫过干净整洁的小院,带着点陌生的疏离,“部队……已经收回了房子,最晚后天,新住户就要搬进来了。我打算……明天就带小宝回乡下老家。”
林晚棠的心微微一沉,她下意识地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虚掩的房门——门缝后,一个瘦小的影子正紧张地贴在那里。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张建军有些闪躲的目光,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张同志,你来了正好。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顿了顿,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孩子……我想暂时留在身边照顾。你现在刚回去,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带着个孩子,恐怕分身乏术。不如,等你那边安顿好了,顺当了,再来接他走,你看行吗?”
她心里飞快地计算着日子,离十月五日,那个重要的日子,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天了。只要拖过这几天……
张建军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眉头立刻皱紧了,脸上浮现出为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这……这不大合适吧?林同志,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小宝的吃穿用度,都是开销。我……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实在是……”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拿不出什么钱。回乡下,好歹有地,饿不死他。”
林晚棠的眉心也蹙了起来,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几分锐利:“张同志,你自己也说了,你现在没有能力抚养孩子。这一个月,你在哪里?你知道孩子经历了什么吗?”
她的目光直视着张建军,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他心上,“他生病发高烧,差点烧坏了!他奶奶薄待他,他饿着肚子,他……辍学了!这些,你知道吗?”
她的话语像无形的针,刺破了张建军强撑的平静。
门后的那个小影子,似乎也轻轻地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