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暂歇,浑浊的水汽在天地间弥漫不散。苏砚的马车刚驶入黄泛区,车轮便陷入齐膝深的淤泥。他掀开沾满泥浆的车帘,眼前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原本阡陌纵横的田野成了泽国,倒伏的麦茬在积水中若隐若现,几棵枯树歪斜地立在水中,树冠上还挂着破碎的草席和衣物。远处,零星的灾民蜷缩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目光呆滞地望着这片被摧毁的家园。
\"大人,前面的路彻底断了。\"车夫跳下车,裤腿沾满泥浆。苏砚解下披风裹在身上,踩着泥泞跳下车。他弯腰抓起一把泥土,捻开指缝间的沙砾,眉头越皱越紧——这处土质松散,根本无法承受洪水冲击,堤坝溃决实属必然。
沿着溃堤处前行,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被洪水浸泡多日的牲畜尸体漂浮在水面,肿胀的肚皮泛着诡异的青色。苏砚强忍着不适,取出随身携带的罗盘和测绘尺,开始测量河道走向和堤坝高度。他发现,决口处的河道突然收窄,形成一个近乎直角的弯道,湍急的水流在此处形成巨大的漩涡,经年累月的冲刷早已掏空了堤坝根基。
\"苏大人!\"一声呼喊从身后传来。当地县令深一脚浅一脚地赶来,官服下摆沾满泥浆,\"下官失职,未能守住堤坝......\"他声音哽咽,指向远处一片废墟,\"陈家庄原本三百多口人,如今......\"
苏砚拍了拍县令的肩膀,沉声道:\"先带我去看看旧堤坝的图纸。\"在临时搭建的公所里,县令捧出一卷泛黄的图纸。展开后,苏砚的脸色愈发凝重——图纸上标注的堤坝结构简陋,夯土层厚度不足,连最基本的防浪设施都没有。更要命的是,堤坝选址竟是顺着河道的自然弯曲,完全违背了\"取直避弯\"的筑堤原则。
\"这堤坝是三年前修建的?\"苏砚指着图纸上的落款日期。县令羞愧地点头:\"当时为了节省开支,用料和人工都......\"话没说完,苏砚已经卷起图纸往外走:\"带我去取些土质样本。\"
在溃堤处,苏砚命人挖出不同深度的土层,仔细观察土壤结构。表层是松散的沙土,往下则是黏性不足的黄土,这样的土质根本无法形成坚固的堤坝。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陶罐,将不同土层分装标记,准备带回研究改良方案。
离开黄河后,苏砚马不停蹄地赶往长江流域。荆江段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这里河道蜿蜒曲折,素有\"九曲回肠\"之称,洪水在此处流速减缓,大量泥沙沉积,导致河床不断抬高。站在堤岸上,苏砚能清晰看到江水已经高出堤外农田数米,形成了可怕的\"悬河\"。
\"大人,您看这!\"当地一位老河工掀开芦苇丛,露出堤身的一处裂缝,裂缝中渗出的水渍带着细密的沙粒,\"这是管涌,要是不及时处理......\"苏砚蹲下身子,用手指蘸了蘸渗水,放在鼻下轻嗅——水中带着淡淡的腥气,说明已经有微生物侵蚀堤坝。
他沿着堤岸一路勘察,发现了更多隐患:部分堤段的护坡石已经松动,露出底下腐朽的木桩;弯道处的堤坝外侧被水流冲刷出深深的凹槽,如同巨兽啃食的伤口。更令人担忧的是,长江水位落差极大,普通水闸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水压。
在一处废弃的水闸遗址前,苏砚驻足良久。坍塌的闸墩上布满青苔,断裂的闸门横在江水中,早已失去作用。他取出墨家机关术典籍,对照着破损的水闸结构,脑海中开始构思改良方案。突然,一阵狂风袭来,江面上掀起巨浪,冰冷的水花溅在他脸上。苏砚抹了把脸,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这场与洪水的较量,容不得半点疏忽。
回到临时驻地,苏砚将两地采集的土质样本摊开,又铺开详细的河道地形图。他一边用算筹推演数据,一边在图纸上标注各处隐患。窗外,暴雨再次倾盆而下,雨点砸在屋顶上发出密集的声响。但苏砚浑然不觉,他的心思全在那些复杂的水利机关设计上,笔尖在图纸上快速游走,一个全新的治水方案正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