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先说摆摊这事儿,真不是说干就干的。古代市井,街头巷尾的空间,其实都是官府的财产或管理范围。城门、街口、桥头、码头这些人流密集之地,更是寸土寸金。
以唐长安、宋汴梁、明南京、清北京为例,这些城市都有固定的坊市区和市场时段。比如唐代《唐六典》规定:“凡坊市之制,市在京城之中,东市、西市为正。”市开必有市令(市长),市司管理秩序、征收市税。夜晚闭市,坊门关闭,坊墙高筑,无照难行。
宋朝时,《梦粱录》记载临安夜市繁华,但那也是经过官方批准的特定区域。任意摆摊,尤其在街道中央、官道两旁,一旦被巡捕逮住,轻则罚钱十文二十文,重则当街捆绑,东西没收,还可能被送入牢狱。
明清时期更加苛刻。摆摊要有“摊照”,类似现在的营业执照。申请摊照,得先去市司衙门登记,交银纳费,经过保人担保,才能获批。而且摊照一年一验,不是终身有效的。小民家里凑个摊照钱,就是大难题。
清代《会典》载,乾隆年间,北京摊照收费按月、按年不同标准,每月二三百文起步,热门地段更高。临时摊贩(流动摊)得交临时摊税,别看钱不多,但加上各种打点、赏钱、巡街小吏的“润笔费”,就是一笔巨款。
没有摊照的人怎么办?只能躲在偏僻胡同、巷口偷偷卖。一旦被抓,轻则罚钱,重则“杖二十”,打得皮开肉绽。
摊税,是市井摊贩绕不开的噩梦。
唐代东市、西市每月固定收取“市税”,按摊口大小、品类征收,贵重货物高税率,日用百货低税率。宋代临安,官方有“行钱”“牙税”,摊贩每日交纳,收据由市司发放。无收据者,一律视作非法贩卖。
明代城门税、桥税、埠头税齐下。比如你卖米,你的米要过城门,过桥,进米市,全程缴税。运米入南京南门,城门税每石米收取铜钱二十文,桥税另收十文,米市摊税每担另缴五文——一圈下来,净利被吃掉一半。
清代摊税更加细致化。顺治时就有“行税”“牙帖税”,乾隆年间又增“灯油税”“夜禁税”,凡夜间开张的小贩,需缴纳夜市灯油费,以供夜市照明和巡逻。广州、苏州、扬州这类大城市,甚至有地方衙役私设摊税,摊主若不交,还会被刁难、扣货、勒索。
除此之外,还有地痞流氓收“保摊费”。不交?摊位被砸、货物被毁。地痞多与地方小吏勾结,告状无门。嘉靖年间就有扬州商贩联合状告市司衙役与地痞合谋,结果状纸未出城门,带头商贩已遭暗害。
摊税摊费,成了小摊贩每天的沉重枷锁。
古代城市有明确的坊市划定。
唐代长安有108坊,坊内居民生活,市内商贩营业。坊市分明,市开时鼓响,闭市时锣鸣。坊门日落即闭,无关人员不得随意出入。违规夜市,被视作聚众滋事或图谋不轨。
宋代临安、明南京等城,坊市划分依旧严格。城中街道,严禁乱摆摊位,临街房屋如无官批“牙帖”,不得临街开铺。
明洪武时规定:“凡无照者,夜间出市,见有小商小贩,尽收物以充官用。”抄家式没收成为官方打压非法摊贩的惯用手段。
热门摊口多被世家大族、豪强商户世袭垄断。汴梁“鱼市口”、临安“香市街”、南京“聚宝门外”、北京“珠市口”等地的摊口,往往传数代归一家所有。新手小贩别说插手,就是想挤进去卖点货,也得看人脸色。
摊贩、商铺背后的行会,其实是半合法垄断机构。
宋元时期的牙行、明清的公所、铺户行会,无不把持行业出入门槛。要摆摊,先入行。入行要交“规钱”,即入行费,还得定期缴纳会费,名为行业管理,实为利益瓜分。
行会不仅统一价格,还规定销售范围、产品规格、经营时间。谁敢压价抢市,行会就能派打手围堵、砸摊、放火。
清代苏州丝行规定,未经丝行许可不得开丝铺,哪怕你丝质再好,价格再低,一样被驱逐。广州茶行、北京珠宝行、扬州盐行莫不如此。
行会首领大多与地方大员、官府勾结,年节献礼、平日贿赂,行会规钱中相当部分用于打点官府。
真实的小摊生活,远比小说中苦百倍。
明清时期,一户小贩夫妻,凌晨即起,推着小车去城门外批发货物,付城门税、桥税,再赶至集市付摊税、规钱,午前才能开张。中午高峰期,小吏、地痞轮番来要茶水钱、保摊钱。夜晚收摊,需付灯油钱、夜禁钱。一天辛苦,除去杂费,仅够果腹。
南宋临安《市语》记载,有卖糕饼者,因无力交摊税,被市司杖责,饼车被没收,妻儿流落街头。
清乾隆时,杭州米贩张二,因被市司勒索无法忍受,愤而自焚于市口,引发米商罢市,最终市司换官,但摊税并未减轻。
夜市在古代其实并不自由。
唐代夜禁极严。坊门日落即闭,夜行必持照引,无引者视作盗贼处置。宋代虽有夜市,但集中于官准地区,如临安瓦子夜市、汴梁灯市,摊贩需纳宵禁钱、灯油钱,受官方夜巡约束。
明清夜禁更重,鼓楼打更后,市口必清。夜间偷摆摊,若被逮获,轻则杖责、罚钱,重则充军流放。
这使得小商贩生存空间进一步压缩。夜市收入虽好,却伴随高风险。夜禁期内,商贩需花大价钱打点市司、衙役,稍有疏漏就是灭顶之灾。
扬州米商李五,因交不起新加的灯油税,被市司衙役当街痛打,米摊被毁,粮食倾倒一地。
苏州小贩王三,为避行会勒索,夜间偷偷在巷口卖布,被布行发现后纠集人手当街撕布,告状无门。
广州茶贩何二,为应付摊税,三年间变卖家产,仍欠债累累,最终携家远逃乡里。
这些随口编的血泪故事,能反应当时的百姓有多难。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看一些地方县志,估计有更详细的记载。
古代摊贩生意规模的提升,受制于阶级固化和官商勾结。
摊商想扩铺增号,得向市司、行会、官府一层层打点,花费银两不计其数。热门摊口和优质店铺早被豪商世家世代盘踞。
偶有寒门商贩富甲一方的,大多结局悲惨:要么被官府以“奸商”“扰市”名义抄家,要么被行会排挤至绝境。
摊税、摊费、摊照,本质是权力与利益的再分配。
市司衙门上下分肥,行会首领暗送银两。市税收入被地方官用作养兵、养衙役、修城楼、打点上级。小吏、衙役靠摊税收入外快,行会靠摊费攫取行业暴利。
摊商不过是这套权力机器的最底层。任何挑战权力秩序的小商小贩,都将被迅速碾碎。
古代摊贩虽弱,但并非全无反抗。
南宋临安、元大都、明南京、清广州等地都曾爆发小贩罢市、聚众斗殴、围堵市司的事件。
但结局几乎都是被镇压。头目被处死,参与者充军,摊税反更沉重。
他们的故事,被湮没在历史尘埃,却是市井经济血淋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