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你的想法?” 张佑安将钢笔搁在摊开的财务报表上,目光灼灼地盯着田建春。
最近这孩子话少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流言蜚语的影响。
田建春转动着手中的老旧的钢笔,手指无意识的摸着写着寥寥几个字的页面:“咱们医院想提高经营性收入,不外乎开源和节流两个方向;开源的话,首先是增加病源输入,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是哪个一个人或哪一个部门的事情,而是咱们全员的事情;开源的第二个措施是提高单个病例的诊疗和药品费用,一个病人花十块钱和花五十块钱,那效益是完全不同的;这需要各科室优化诊疗方案;另外,节流的话,就是降低医院费用支出,具体能降低的部分,您看财务报表,肯定比我更清晰,我只是想到了药品采购这其中的一个点、也是能节约的部分,而有些项目是不能节约的,比如设备更新这类战略投入,该花的钱还得花等等。”
田建春说到这里,低下头,拿起笔记本,仔细的看了起来。
他知道,他说这些,从最最长远的发展(或者叫结局)考虑,是‘祸国殃民’的,但是近期内是发展的趋势,因为这些都允许和鼓励的,比如当初的“五定一奖”;现在甚至已经开始鼓励个体行医了;再比如已经执行的扩大医院的经营自主权、复制国企改革的路子,而医院并不是企业、更不是国企......
田建春也想做个好人,做个利国利民的好人,但是前提是他得在这个社会上立足!
上一世,他在村里、亲戚朋友同学面前做了个好人,能帮的一定伸手帮、能做的都尽力去做好!
然后被兰文慧奚落‘自己的日子过的并不富足,有那精力做点啥不好?’
他同意这个观点,但是当亲戚朋友邻里求到自己面前、看着那些人因为疾病受苦、受穷,自己真的不忍心,依旧会克服重重困难,不停的伸出援助之手......
这番话在张佑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那些在文件里枯燥的 “开源节流” 四个字,经田建春拆解竟成了可落地的蓝图。他正欲细问,会议室门外传来脚步声 —— 李胜田与刘玉坤并肩而至,瞥见屋内场景,脚步瞬间凝滞。
“进来吧。” 张佑安抬手招呼,余光瞥见两人交换的疑惑眼神。
随后,周逸群也到了,看到会议室的几个人莫名惊讶。
王瑞霖、汪锦禾、何济川(针灸科)、赵煦(康复)都到了,也是一头雾水。
会议室里弥漫着微妙的紧张氛围,有人拿着笔旋着笔帽,也有人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只有田建春安静倚在椅背上,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张佑安清了清嗓子,翻开夹满便签的文件夹:“先通报下经营数据,上月门诊量同比上升 5%,经营成本上涨 8%……”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骤然绷紧的面孔,“各科室报下本月诊疗数据。”
随着汇报推进,田建春发现张佑安的提问愈发精准:从中西医结合的抗生素使用比例,到康复科理疗项目的收费构成,每个细节都切中要害。
当李胜田汇报完药品采购占比达 37% 时,张佑安突然转向刘玉坤:“制剂室能承接新增自有制剂品种的生产吗?”
刘玉坤先是一愣,随后挺直腰板:“调配两班倒,再添两台浓缩机,产能至少提升四成!” 他的袖口蹭过会议桌,带起轻微的纸张沙沙声。
会议持续到暮色渐浓,张佑安在小黑板上画下复杂的收支架构图,激昂的话语在安静的会议室内回荡。
田建春望着那些跳跃的粉笔线条,忽然意识到自己与院长之间隔着的,不仅是职位差距。
散会后,周逸群特意放慢脚步,与田建春并肩而行:“下次藏点子别藏得这么深,今天可把大家惊着了。”
他的善意的调侃里带着几分佩服,而田建春只是苦笑 —— 那些在脑海中反复权衡的利弊,终究化作了会议桌上的重磅炸弹。
这次没有命名的创收的讨论会,除了张佑安和田建春知晓全部的前因后果之外,其他人都是忐忑中带着紧张和期待。
哪怕还没有相应的管理措施出台,但是方向已经指明、风已经开始吹拂,有人欢喜有人忧。
田建春知道,他们中医院必将跟其他医疗机构一样,走上自主经营、自负盈亏、事业单位企业性质的最终的旅途,只不过他,提前把这些目标挪近了一些。
果然,在这次会议之后,张佑安三次组织班子会,开启讨论开源节流的相关议题,并讨论制定了各科室的考核措施。
一时间,有人弹额相庆,有人苦恼连连。
继农村打破大锅饭、国有企业改革打破铁饭碗开始,医疗体制内部的改革也逐渐深入和深化。
田建春不是班子成员,准确的说,他连个正式的编制还没有,但是他却每次都列席班子会议。
甚至,紧随其后的医院中层以上管理人员会议,他依旧列席参加。
一时间,田建春的风头再次强劲起来,围绕着他的一些风言风语也再次如星火一般燎原起来。
甚至有人猜,他是不是市里、甚至省里卫生系统都有人!
周建文、唐秀玲每次听到这些议论,都有些心惊,他们这个同学,在哪里都能引起一阵旋风!
有次深夜,周建文私下偷偷的问田建春:“建春,你不是说你有可能不会留在中医院?那你鼓捣这些干嘛?”
田建春看着黑漆漆的夜里的屋顶,思索一下后才说,“我只想做一些应该做的事情!”
“可是很多人说现在的考核太严了,不但基本工资降低了,还有各种罚款。要是哪天有人朝你扔石头,我都可以理解。”
周建文虽然是说笑,但是也是真的担心。
“你会因此离开这里吗?”
田建春也说不好喊同学过来是对还是错。
“罗大夫跟我和秀玲说,医院这样改,就是打破了过去那种所谓的一碗水端平的公平,而且彻底贯彻了多劳多得!他还给科室内的人算账,按照目前中西医结合的诊疗量、单例病例费用算的话,他们这个月的奖励都会超过基本工资了,还不算岗位补贴呢。”
田建春知道,每次改革的推进,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他也知道,目前看的话,周建文很大程度上不会离开中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