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逢春仰起僵硬的脸,任由寒风卷着细雪拍打在皮肤上。刺骨的凉意顺着领口灌入,他却像在品味某种陈年佳酿,雪沫落在唇齿间泛着苦涩,恰似此刻复杂的心境。
“建春啊,你也不用夹枪带棍的,小心我去找你章阿姨告状,说你不敬长辈。”
杜逢春的声音裹着哈出的白气,在风雪中飘忽,然后立刻消失不见。
“张阿姨?哪个?” 田建春棉袄,眨眨眼,睫毛上的晶莹瞬间融化。
“魏忠仁的老婆,章玉兰!”
话音未落,杜逢春自己先笑出了声。
五十多岁的人,竟和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较真真,想来实在荒唐。
“哦,您可别跟章阿姨说,我在她面前还想做个乖孩子呢。”
田建春刻意拖长尾音,试图用调侃驱散空气中凝结的尴尬。
杜逢春搓了搓冻僵的手指,突然正色道:“建春,你知道是谁找的我,跟我说起你的事情吗?”
田建春下意识挺直脊背,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天他给魏忠仁打电话的时候,本想借魏院长联系魏荣安局长,如今明白了。
“现在知道了!”田建春一笑,不管通过了谁,他是提前告知了。
“那你不承认?”
杜逢春有些不高兴,如今的孩子,咋想的?
“杜局,我没承认,但是也没彻底否认,因为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老师或师娘请人过问了此事!”
田建春盯着杜逢春身后飘飞的雪花,眼神逐渐变得迷离,“当时我是比较郁闷,就跟老师吐槽进了社会跟学校不一样,只是到如今,我还没收到他的回信...... 而且,我当时也跟魏院长吐槽了这个事情,他还安慰我说,实在不行,就不在凤北中医院干了。”
半真半假的话语混着呼出的白雾,在两人之间织成朦胧的网。
杜逢春盯着年轻人眼底转瞬即逝的犹豫,突然觉得再追问下去也无意义。
他跺了跺冻麻的双脚,转移话题:“中医院之前还不错,如今看着人不多,都是合并带来的影响?”
田建春望着门诊楼前那棵被雪压弯的老槐树,眉头拧成结:“怎么说呢?合并算是根源吧。一个是病人听说了合并,觉得中医院不那么可信了,能去别的地方,也就去别的地方了;另外,医生护士眼见着看不到啥希望,工作上难免不那么上心了,后来想来的病人也不愿意来了!”
他苦笑一声,“现在就算合并叫停,这口碑想要挽回,怕得脱层皮。”
“说来说去,你还是反对合并!”杜逢春总结一句,田建春表情严肃的郑重点头。
风吹的更紧了,雪花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大了。
田建春见杜逢春睫毛上结了霜,抬手示意:“杜局,回去吧,如果需要我联系我老师或师娘,您不用跑了,最近天不好,路更不好走了;到时候只要给我打个电话我就出面问问,确认一下。”
杜逢春突然咧嘴一笑,半低着头,压低声音道:“那我问你个题外话,你咋不留校?或者去老魏那边儿?”
田建春望向远处大门外的马路上,偶尔踯躅走过的人弓着腰驼着背,然后慢慢的解释:“唉,生于斯长于斯,愿想所学奉献给更需要我付出的热土和人们!山城那边学院里或凤凰城市里,不差我一个!”
杜逢春重重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转身往会议室走:“咱们回去吧,我还要去城关镇那边去看看。”
会议室里,张佑安、方荣起等人看到刚进来的两人红彤彤的脸但是神色平静,都暗暗松了口气。
杜逢春摘下围巾,对张佑安道:“张院长,刚才建春带我看了看医院的情况,麻烦你帮我准备一份今年到现在的财务数据吧。”
张佑安点头起身时,方荣起凑过来闲聊:“杜局,凤北这边冷吧?”
“嗯,是比市里冷很多,你把这边的事情交代一下,晚点儿,我计划着去城关镇看看去。”
“好的,中午我请您和成主任去吃碗热汤面吧,很有我们凤北特色,我吃着挺好的。”
说完,还冲田建春挑挑眉,“不信,你问小田大夫?”
田建春点点头,“杜局、成主任,我个人觉的挺好吃的,您二位如果想去,可以尝尝。”
杜逢春听了,取笑到:“老方啊,你看建春,说话越来越严谨了,不是上次见到他的样子了。”
“那是,杜局,人都是会变的!”方荣起也有所指。
“嗯,这句是真理,人是会变的,这个世界也是!”
都是狐狸,只是年份不同,但是插上毛,都可以以假乱真了。
张佑安急匆匆的带着一沓纸过来,双手递给杜逢春,杜逢春捻开,对方已经按照月份排好了顺序。
从年初到启动开始的几个月,收支平衡表的数据很漂亮,但是合并后,就逐渐下滑,直到十月,到了谷底,不知道这个月和下个月,会不会探底!
“建春啊,如果你在凤北坚持不下去了,你想去哪里?”
临走,杜逢春给田建春挖了个坑。
田建春笑笑,没说话,陪着张佑安到外面,目送着三个人上了车,车子在风雪中出了中医院的大门,他跟张佑安还在风雪中眺望远方。
最后,张佑安先转了身,田建春后面跟着,俩人都没说话。
汽车碾过已经微微结冰的路面,轮胎与积雪摩擦发出咯吱的声响。
司机在方荣起的指引下,沿着几乎空荡荡的马路左拐右绕,终于抵达凤北县城西北方向的城关镇卫生院。
门口虽宽敞,却难掩陈旧破败,斑驳的铁皮大门锈迹斑斑,孔洞如马蜂巢穴般密布,在寒风中吱呀作响。
旁边矮小的警卫室,在风雪中静静的伫立,烟囱冒出的股股浓烟瞬间融入到铅灰色的天空中。
听到汽车喇叭声,警卫室的窗户裂开一道细缝,看门老头浑浊的目光扫过陌生的车辆,直到方荣起探出头来,才打起精神来,高声喊道:“方局长,您来了?请进!”
他甚至没有起身,待车子驶入后,便迅速拉上窗户,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煤,火苗 “噼啪” 窜起,映得屋内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