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荣起引导着司机把车停在大门左侧的平房办公区前,率先下车,跺了跺发麻的双脚。
杜逢春紧随其后,寒风裹挟着煤灰味扑面而来,他望着正对大门的一溜平房,每个窗口都伸出冒着黑烟的烟囱,墙上歪斜的门牌被积雪覆盖了一半。
“怪不得要力争合并。” 他心里暗自腹诽,“就这环境,病人能上门才怪。”
三人踩着逐渐增厚的积雪走向院长办公室,方荣起抬手敲门,三声过后,屋内传来一声沉闷的 “进来”。
推开门,一股热浪裹挟着煤烟味迎面扑来,墙角的扫地风炉子烧得正旺,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炉口,炉子上的水壶 “咕嘟咕嘟” 吐着白汽。
桌后,络腮胡子的陶孟治抬起头,浓眉下一双眼睛警惕地打量着来客,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跟方荣起打招呼。
“呀,方局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坐、坐。”
他指了指旁边两张桌子合并起来、围成类似小会议室破旧的桌椅,目光却停留在杜逢春和成立业身上,“这两位是?”
“陶院长,这是市卫生局的杜局长和成主任。” 方荣起板着脸介绍,陶孟治立刻弯腰赔笑,客套的欢迎声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回荡。
杜逢春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双手放到桌面上,却摸了两手的灰!
方荣起和成立业则分别坐在两侧,陶孟治则选择坐到对面。
陶孟治刚落座,又猛地站起:“瞧我这记性!我去给你们几位倒杯茶去啊!”
他慌忙拿起桌上的几个搪瓷缸,却被杜逢春抬手拦住。
“陶院长,你们这里都是煤炉子取暖?病人住院怎么办?” 杜逢春伸手给他展示一下手上的灰,再扭头看一眼旁边几个紧闭的窗户,眉头微皱。
方荣起不自然地低下头,皱着眉头把棉鞋在地上蹭了蹭,陶孟治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杜局长,我们这儿…… 没人住院。” 陶孟治迟疑一下,然后苦笑着挠了挠头,“白天来看病的人都屈指可数。”
他想起合并初期短暂的热闹,可病人发现还是那些老面孔的医生,又渐渐散了。
“那麻烦你把今年的财务报表拿给我。” 杜逢春直截了当地说。
陶孟治应声起身,脚步虚浮地往门外走,背影在门框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杜逢春摩挲着椅子扶手的裂痕,突然问:“类似这样的卫生院,凤北县有多少?”
“一般乡或镇所在地,才有卫生院,类似这样的卫生院、或者还不如这个的卫生院,凤北县一共16个,只是他们因为紧邻县城,病患有更多的选择,反而不如下面的卫生院经营的好!”方荣起张口就说出刻印在脑海里的信息。
“那不是乡镇的、没有卫生院的村怎么办?”
方荣起思索一阵,才回答:“有之前的赤脚医生,现在叫乡村医生了,每个村(大一点的自然村或几个自然村合并的行政村)都有一到两个人。”
杜逢春点点头,没继续问问题;他想到了之前田建春说的‘生于斯长于斯,愿将所学奉献给更需要我付出的热土和人们’这句话。
他忽然意识到,这片土地需要的,远不止一次简单的合并。
外面风雪越来越大,当门开了,随风而来的陶孟治抱着一摞资料走了进来。
“抱歉,杜局长、方局长,让你们久等了,这是财务的人重新誊抄的。”
陶孟治把资料放到杜逢春面前,杜逢春看一眼不同的字迹誊写的资料,立刻上了头。
“陶院长,请坐。”
杜逢春和颜悦色的请陶孟治坐下来,然后温声细气的问对方,“陶院长,我想了解一下,你对城关镇卫生院和中医院合并项目的看法。”
陶孟治看一眼方荣起,再看向杜逢春,“杜局长,方院长,您二位也看到了我们卫生院的状况,我、我们全体工作人员,是巴不得跟中医院合并的,人往高处走嘛;当然了,不跟中医院合并,跟县医院合并也一样。”
陶孟治的话,让杜逢春很无语;不过硬着头皮也要继续的。
“那这个合并提议,是城关镇这边提出来的?”
“是啊,方局长知道,随着县城的发展,城关镇的人口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逐渐减少,而且中医院如今是声名鹊起,我们跟他们合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陶孟治堂而皇之的把这些说完,还对方荣起说了两句,“你说我说的对吧?方局长。”
方荣起很咬牙,但是还是尽力心平气和的说,“对,合并之后,对城关镇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成立业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都怕杜逢春被气吐血。
“那对中医院就不公平了!”
“公平与否,这也要看谁去判断不是?我只管提出申请,剩下的就是上级领导考虑的事情了。”
得,还不能说不对!
“那你把申请递给哪个部门了?”方荣起觉得,自己没批复过类似的申请,自己也不是特别傻。
“就有一次去县里办事儿,刚好聊到卫生院的状况,我就提了一句,领导点头同意了,然后就递交了申请啊。”
杜逢春想,这么重要的事情,这么儿戏吗?
“我不记得看过你的申请。”
方荣起很想跳起来,可是想想,陶!!!
“你不记得?你后来不是跟着刘县长来主持合并的事项?”
陶孟治貌似一脸的无辜,略带天真的问。
“那都是正式批文下来之后的事情了。”方荣起有些气急败坏。
“有啥不一样吗?结果是一样的就可以啊!”
陶孟治的笑容和语气,很刺激人。
方荣起只能闭嘴。
成立业想继续开口,被陶孟治打断,“方局长,你是带着杜局长他们来三堂会审吗?县里知道这个情况吗?”
杜逢春一看,对方是有县里的依仗,有恃无恐啊。
“知道如何?不知道如何?”
要是以为杜逢春没脾气,那就是眼瞎。
“如果县里知道,那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县里不知道,那我就先给方局长的上级打个电话问问,他有啥权利?!”
“他有啥权利?他只有一项权利,那就是他可以带着工作人员或陪同市卫生局工作人员过来检查、指导工作!!要不要你现在就给你们县里打电话?问询问询?还是让你们局长打?我打也不是不可以!甚至,我今天就可以开车带着你去凤北县县委县政府去问询一下!市局、县局到底有没有权利对下属卫生院展开指导管理工作?”
杜逢春大手往桌上一拍,尘土立马飞扬起来,跟随着起来的还有叮叮当当的搪瓷缸子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