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拉开门,却见玄晖和唐默站在门外。
常乐侧身让他们进来。
在看到许应祈后,他们皆是一惊。许应祈身为剑门大师姐,几人自然也知晓她。
常乐匆匆说了下此前经历,以及那壁画。
玄晖这才道:“不管如何,多一份助力也是好事。”
玄晖顿了顿,又道:“至于那壁画,我倒是有些线索。”
常乐顿时朝玄晖看去,玄晖道:“我圣教曾有传说,女娲造人,并非是一开始就造了人。而是在前六日里,先造了鸡狗猪羊牛马等动物后,于第七日造出了人。”
“第七日,是人的生日,因而也被称作……”
“人日。”常乐接口道,她陡然想起在第一日去见三嫂子时,她曾说过人日那天接新妇。
“此方秘境,与我圣教有关联,按我圣教仪式,所谓接为新妇,或许是真正变成村中的一部分。”玄晖说道。
常乐骤然起身,想起另一块墙壁上的文字,她心中顿生寒意。
那些人,或许也有修士,但他们无一例外,最后都变成了村子的一部分么?
常乐咬着指甲:“要如何做才好……”
玄晖则道:“这便涉及到我来寻常道友的事情了。”
常乐闻言,脚步一顿,看向玄晖。
玄晖微微一笑,说道:“几位去了山神那边,我们也没有闲着,我们见到了村长所求的山神之物。”
常乐好奇:“是什么?”
玄晖眯起眼,她道:“是我无垢教的圣物,蜃珠。”
“蜃珠?”
蜃,蛟之属,其状亦似蛇而大,有角如龙状,红鬣,能吁气成楼台城郭之状,将雨即见,名蜃楼。
常乐回想起自己曾学过的《四洲山海录异兽篇》中记载,惊道:“我们这是在蜃楼之中么?”
她恍然回神,一开始的白雾,到如今所见,确实与蜃的描述很是接近。
之所以没有想到,实在是因为蛟为龙属,很难见到,蜃就更是少之又少。
玄晖道:“准确说来,我们应是在一处蜃珠演化的秘境之中。”
“蜃死后内丹化珠,便为蜃珠。蜃本身就身为异兽,其中蜃珠更为难得。它的幻气自成一个小空间,与秘境的构成极为相似,只不过一切皆为混沌,可凭意念造化万物。”
“说是创造,也仅在这秘境之中罢了。海市蜃楼,终是一场空梦。”
常乐喃喃:“造化万物……”
这与她在壁画中所见何其相似?
“被造化出的万物……”
玄晖道:“自然就属于蜃楼中的生命,一旦出去,那便如镜花水月,化作一场泡影了。”
常乐顿时转头看向一旁的许应祈。许应祈茫然无知,看着常乐朝自己看来,顿时回了她一个笑容来。
常乐想到许应祈曾说自己已有一半是这里的人了。所谓的一半,便是这造物的仪式举行已经过半了么?
待到人日那日,师姐恐怕……
常乐惊出一身冷汗来,沉声道:“我们定要在人日前阻止此事。”
说着,她看向玄晖,问道:“圣女可有什么法子。”
玄晖摇头:”蜃珠是我圣教八大圣物之一,只是遗失已万载,前不久我圣教突然感应到了此物的存在,多方查探,今日才算是终得线索。”
“只是遗失万载,其中记载也流失许多。我恐怕也要拿到手中,方才能摸清楚如何使用……”
卫朝光闻言,忍不住说道:“遗失万载,你们圣教居然也一直在找。”
“它与我教功法有关,它若不归位,我教功法也不完整,不得不靠一些别的法子……”
说到此处,玄晖的目光闪动,哼道:“它此前被一个修士盗取,如今也算是天道庇护,终于让我寻得。”
“什么盗贼居然可以从你们圣教取物。”卫朝光好奇。
玄晖道:“一个名叫云娘的剑修,幸好她不是你们剑门弟子,否则的话,我圣教怕早就与你们剑门不死不休了。而那云娘便是《和光》下半部的执剑之人。”
说到此处,玄晖看向常乐:“我此前说过,有《和光》下半部的消息,可没有骗你。”
想不到兜兜转转,竟又听到了云娘的名字。
常乐道:“那云娘若按永宁府志所写,早已经死了。如今这秘境还在,那云娘莫不是还活着?”
活过上万年的人,这又该是怎样的人?
玄晖摇了摇头,目露疑惑:“这一点我也不知道。可若当真是活了那么多年……她也不该一直龟缩在蜃珠里才对。所以我更倾向于她已经死了,这个秘境或许是她的后人,又或是别人在掌控……当然,还有种可能就是没有掌控之人,它按照自己主人的意愿在自主演化。”
“不管有还是没有,拿到蜃珠,方能真正掌控此方天地。”玄晖道,她直指其中的核心。
常乐问道:“那你想我们如何做?”
玄晖则道:“我希望诸位协助我盗取蜃珠。只有蜃珠到手,掌握此方天地乾坤,我等方才有出去的可能。否则的话……”
“我等修为性命,只怕都会被蜃珠汲取,成为它的养分。”
玄晖说道,她的表情透着一丝决绝之色,看向常乐。
事已至此,常乐明了,无论从何种角度,她都没有别的选择。
更何况事关师姐安危。
“好。”她点头道。
天色更加昏沉,房间之中已有些看不清彼此的样貌。
玄晖看了看天色,这就告辞离开。
这些日子里,每每到天黑,人就总是会昏昏欲睡,似乎有什么无形之物强迫人休息一般。
正如日升月落,而天黑之后,人就要闭眼入睡,是某种“规则”“道理”。
不容置喙,不容更改。
玄晖和唐默如今并无灵力,自然也做不到抵抗,一切行为都需要选择在白日进行。
倒是常乐另有打算。
送走玄晖和唐默后,卫朝光便朝常乐和许应祈看去。
许应祈没有理会旁人,正低着头专心地把玩着常乐的手指。
常乐的手指软绵,捏在手心里柔弱无骨。
许应祈很是喜欢。
她先捏一捏,再揉一揉,可以说是爱不释手。
常乐好容易才见到师姐,可说是失而复得,因而也由着师姐,并不阻拦。
只有偶尔被弄得痒了的时候才会轻轻地捏一下师姐,以作提醒。
但是落在卫朝光眼中就全然是不同的意味了。
都知道师叔祖和大师姐之间的感情好,但是能好成这样可是少见。
只可惜自己的留影石放在储物袋中拿不出来,否则的话非得偷偷拍一拍,然后卖给穆有枝,配合她的文笔,或许能赚上不少银子。
没办法,曾经的富二代如今经历了人世沧桑,也明白灵石的可贵,想尽办法赚钱了。
“师叔祖,大师姐,我去隔壁睡。你们今日就睡在这里吧。”
卫朝光说道。
常乐一顿,她对上卫朝光的眼,只见卫朝光朝自己眨了眨眼,一脸的体贴。
常乐的脸慢慢升起红。
“那你……”常乐红着脸想要挽回一下。
许应祈则抬起头,歪着脑袋后知后觉地想了想卫朝光的话,然后问:“你也是我的师妹?”
她好奇地看着卫朝光,忍不住感慨:“我的师妹可真是多啊……”
卫朝光急忙摇手:“大师姐是个尊称啦,大师姐,师叔祖,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心道一声不好,急忙转头朝外跑:“我快要睡着了,你们自便!”
常乐急忙探出头,看见卫朝光歪歪扭扭,但也成功走进隔壁,应是没有大碍。
她回转头,却见许应祈已经躺在了床边,手捏着被子的边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师姐?”常乐喊了声。
许应祈点头:“不是说睡觉么?”
常乐一时无言,她走到许应祈的身边,垂头看着许应祈的脸。
许应祈也安静地看着她,眸光清澈而柔和:“我方才想了想,虽然我师妹有很多,但是我只叫你师妹。好不好?”
常乐心头一软,唇角勾起来:“好。”
她又说:“你本来也只叫我师妹。”
旁人都会加姓,就显得生疏,没有对着常乐时的清静。
许应祈看着常乐的笑颜,她伸手,手指触到常乐的脸颊上时微微一顿。
她总想要牵着捧着常乐,只是她也不知常乐会不会如同自己喜欢那样,喜欢自己。
但常乐侧过脸,乖顺地将脸颊放在了许应祈的掌心里。
许应祈的眸光更软,却也带着几丝落寞:“师妹,对不起,我不记得你了。”
“这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常乐轻声道。
师姐如今还好端端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已经让常乐感觉安心了。
许应祈低低地嗯了一声:“我有努力地在想了……”
“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时间总是在往前走,没有过去,还有未来啊。”
常乐说道,她捏了捏师姐的手,低声哄道:“师姐,你今日就睡在这里,乖乖等我,好么?”
许应祈一下子起身,看向常乐:“你要去哪里?”
常乐小声道:“我要出门一趟。”
她想要去看看玄晖所说的蜃珠,还有免成。
此地虽按玄晖所说那般是蜃珠所化,可为何免成成了山神,被供奉起来?
常乐觉得其中必有缘由,或许也潜藏着出去的线索。
“不可以。”许应祈抓住了常乐的手,沉声道,“有危险。”
常乐失笑,她已经连着在外面好几夜,从来也没有遭遇过危险。
“放心我没有事的……”她说着,声音又柔下来,“我此前也外出了,没有危险的。”
许应祈皱眉:“那不一样!”
常乐问道:“为何不一样。”
“灯笼呀。”许应祈道,“挂上灯笼,会受到山神庇佑。”
常乐想到挂起的尸体,迟疑:“你当时不也取下了么?”
许应祈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喜欢那个,也不喜欢这些小房子。”她努力地解释,“只要挂有灯笼,便有山神庇佑你,可是今日你们没有灯笼。”
常乐听得一头雾水,她抓住许应祈的手,试探地问道:“若是我一定要出去呢?”
许应祈摇头,一脸严肃:“不可出去。”
说着,她紧紧抓住常乐的手,态度极为坚决。
常乐挣了下,竟没有能挣动分毫。
常乐一时无言,要不等到师姐睡着了,自己再偷溜出去吧?
常乐顺势躺在床上:“那我们睡觉?”
“睡觉好。”许应祈点头,往里面缩了缩。
她看到常乐躺下,又撑起点身子,侧过身来,轻轻地拍打着常乐的肚子。
这个姿势,倒有些像在幻境里的时候,那个小小的孩子学着人族大人的模样照顾她这个小妹妹的时候。
常乐的思绪浮动,轻声道:“师姐你认识那石壁下面的字,对吗?”
“嗯。”许应祈应道,“那下面写的是云娘。”
“云娘……”
或许是因为接连听到云娘的名字,如今听到,常乐竟也不觉得意外。
她睁开眼看着天花板,问:“云娘啊……”
她想起永宁府的地方志上,寥寥几笔带过的女人,再想起了壁画上那庇护妇孺的绘图。
“壁画上庇护众生的人,就是她吧?”
许应祈闻言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可是她却为何不是山神,山神又如何变成了免成呢?
常乐只觉得今日好似得了许多线索,但细细思索,但每一条线索都似乎通向的是一条死路。
常乐转过头,她看向许应祈。
师姐怎么还不睡着。
许应祈似乎也如此想法,目光闪闪看着常乐。
许应祈伸手过来,盖住了常乐的眼帘,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常乐的,小声道:“睡吧,睡吧。”
或许当真是因为许应祈拍打得太舒服,常乐当真升起了一点困乏来。
“师姐……”常乐轻声喊了声,努力不让自己睡着。
许应祈轻轻地应了声。
常乐摸了摸许应祈的手掌,小声道:“我已经很厉害了……所以这一次,我一定……”
手掌下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像是一个累极了睡着的小孩。
许应祈松开了手,摸了摸常乐的手臂,见她没有反应,目光落在一旁放着的无名剑上。
许应祈起身,拔出了无名剑。
长剑落在她的手中,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一幕幕画面闪过许应祈的脑海,又轰然碎开。
许应祈捂住自己的头,面带痛苦地跪倒在地上,但她的手还是紧紧地握住无名剑,双眼无神,汗水一滴滴砸在地上。
过了半晌,她终于松开手,饶是极力与那无名意志对抗,但能记忆起的,也不过是几个不成连贯的画面罢了。
所幸那些画面的偶尔还是有常乐存在的。
“我们的过去?”
许应祈慢慢起身,又看着无名剑:“我们之间好似也有什么关系。”
无名剑寂静无声。
许应祈便将无名剑放到了一旁。
她扭头,愣愣地看着常乐的睡颜。
月色如水,落在常乐的脸颊上。
常乐睡得很熟,或许是因为心绪放松的关系,她的眉眼舒展开来,饱满的唇微微张开,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她睡得如此甜美又安静。
许应祈伸手轻轻地点了点常乐过长的眼睫,又摸了摸常乐柔滑的头发,真是越看越是喜欢。
她托着下巴:“我已经在很努力地想了,可是想得起来的不多,只知道我在等人。”
她说着,微微抬起头,看着窗外。
窗外走过两道黑沉沉的影子。
许应祈不感兴趣地别过眼:“还是师妹更好看。”
也更合自己的眼缘,更让自己喜欢。
许应祈说道,也趴下来,盯着常乐看。
“我也要好好保护好师妹。”
“虽说好像也不是在等师妹。但也没有关系,师妹好看,就是师妹!”
“……我会努力想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