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是坦途,没什么可说。
只是当初乘飞舟而来时,见的是白雾连天,出永宁府后,看到的也是白雾,没有看到南边潮湿气温滋润下的风景。
就当是弥补遗憾了。
再加上去时心中惶惶不安,归来亲友相随,隐患尽去,更有新晋的爱人作陪。
短短的一截路,走出了青春相伴好还乡的欢喜。
山林渐渐退去,河谷包围的山城城墙高筑,打开的门城可见人来人往,只是肉眼可见的多了许多的修士。
“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修士拦住了常乐一行人,他的眉心紧锁,身披鳞甲,却隐带灵光。
是个军士打扮的修士,也并没有因为常乐等人的修为比自己高而有所退步,甚至周围的其他同样打扮的修士缓缓靠拢过来,逐渐形成包围之势。
“永宁府地处东洲西南,与妖族盘踞的贺洲和魔族所在的南瞻洲都很靠近,历来是兵争之地。此地修士大多有结阵的习惯,以弱小的修士发出数倍己身的实力,不容小觑。”
许应祈转头对常乐说道。
常乐点头:“原来如此。”
一旁的卫朝光见了,眉心跳了跳,心道这样的常识,普通弟子在外门就该学会,怎么搞得像是师尊在教导徒儿。
莫非这也是大师姐和师叔祖之间的情趣?
其实只是习惯。
许应祈做常乐大师姐,许诺做常乐的师尊,都有起教导之责。
毕竟乐乐才回神三载多的时间,很多事情都要教一教。
而她也乐得教一教。
幼年时常乐早慧,反倒是她教自己得多。
常乐正要说话,许应祈已经转过了头,道:“孤山剑门要见城主。”
那些修士们顿时一顿,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堪来。
孤山剑门大好的口气,甚至不需要告知缘由,就说要见城主。
偏偏城主还就不得不见。
修士们互相看着彼此,道:“请进。”
常乐看看许应祈,许应祈回道:“这样快。”
不止快,还挺装,就是容易惹人讨厌。
常乐想,她跟着许应祈的旁边,感受到其他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些刺。
常乐转头看着许应祈,许应祈毫不在意。
她是孤山剑门的大师姐,确实无需在意。
卫朝光其实也差不多的表情,她也习惯这般,倒是师叔祖不习惯。
城主很快就出来了,在看到常乐的时候,他满脸的不满顿时收了回去,露出了笑容:“果然,我就知晓,白雾散去,定是仙子你们的功劳!”
只是出去的人数少了一个,又换了一个,这点小事,城主毫不在意,甚至觉得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既然城主委托之事已经解决,那我们便离开了。”
城主问:“几位是永宁府的恩人,就不多留几日,让我好生招待招待?”
常乐摇头:“不必了。”
她摆摆手,转身离开,只是走过很远时回头,见城主朝他们所在方向深深一拜。
卫朝光有些不解:“来了便说一句就走?”
这样的事分明一只传音纸鹤就可以解决的。
常乐则道:“来这里不是为城主,而是为其他人。”
说完,她走向不远处的那个小庙。
小庙旁立着的大树不知多少年了,树干粗壮,枝繁叶茂,伸展开的枝丫像有力的手臂,护住下方的小庙、屋舍,还有人来人往的行人。
青烟寥寥往上升,融入清脆的树叶里,也将树干上缠绕着的无数的红绸熏出深浅不一的颜色。
红绸上写着很多人的心愿,也不知道重叠了多少年。
常乐仰头看了眼这棵树,这才走近小庙。
庙祝是个老人,抬头看了眼常乐和其他人,没有多说话,只是递上来短香。
常乐接过香,手指轻轻一捻,香就燃起来。
她抬起头,看到塑造得威武的男子,满脸悲壮地看着前方,下方是饿得肚子高高鼓起,四肢瘦弱的民众,伸手高举,似在祈求什么一般。
“跟山神庙的洞口有些像,却又……有些不像。”
燕乐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道。
常乐点头,她侧头去看那庙祝,问道:“云娘没有祭拜吗?就是那个死去的修士,城主的女儿。”
庙祝抬起浑浊的眼睛,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方道:“庙后靠近大树的地方还有一个小龛,从来无人祭祀,我不知那是祭祀的谁,但客人可以去看一看。”
常乐闻言道:“既然无人祭祀,你又如何说出来?”
庙祝笑了声:“这是庙里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话。若有人问起,便告诉问询的客人。只是老身也没有想到,当真会有人问。”
常乐点头道谢,拿着香走出庙门,绕到小庙的后方。
小庙后方还是靠着树,树后还有一条贯通城的河。
河水的岸与树围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地方,因而无人来。
小龛也真的很小,巴掌大小,上面供奉着一把石头雕的剑,就如同当初免成那样,插在石缝里。
龛上不见尘埃,定是被人时时擦拭清扫。
小剑雕刻得很是精致,秀美精巧,很少见。
但常乐见过这把剑。
是当初在蜃景里云娘用过的那把剑,纤细秀美。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哪怕是石头也经历不起这漫长时间的侵袭,边缘变得破旧风化,似乎也支撑不了多久,就会化作一堆石块了。
常乐低头,她举香,恭恭敬敬地拜了几拜,这才将香插在了地面上。
在她身边的许应祈也有学有样。
做完这些,常乐转过身。她看到河水在眼前潺潺流动,大树的枝干伸展,庇护这方小小的天地,哪怕是在酷暑的南方,也能感觉到一方清凉。
远处人声鼎沸,这个城市因为白雾散开的关系而重新活络起来。
叫卖的声音还是孩童的嬉笑声传出去很远。
“这里是个好地方。”
常乐说道,若有一把躺椅放在此地,就可以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任由枝叶挡去烈日,吹着河风,去欣赏远处闹市的景色。
是云娘会喜欢的景色。
有人一直记得云娘,有人一直守着云娘,也有人曾仔细地为云娘考量过。
那她也就不需要毁庙重修了。
常乐的心头也像是放松了许多,她露出了笑容:“我们走吧。”
此间事毕,已到了归去之时。
常乐转过头,卫朝光站在不远处,叉着腰看着远处,燕乐还弓着身子给小剑擦拭尘土。
许应祈朝自己看来,目光柔软,也跟着露出了笑容,她没有问常乐想要去哪里,只是道:“好。”
因为她去哪里,许应祈就会去哪里。
一旁的卫朝光看了,她默默地掏出自己的话本,不去看那两人的对视。
但凡多看一秒,她都能从中嗅到某种酸臭的味道。
无形装很讨厌,无形秀恩爱更讨厌。
秀恩爱什么,还是只适合在书里看,而不是在现实里看。
“三位,我们就此道别吧。”
走到码头时,燕乐笑着朝三人道别。
他拱手道:“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因为体质关系而进入道途,此前我总不知道为何修道。只是因为适合修道,就去修了。而今我似乎也摸到了一点念头。”
“山高路远,望我们日后有机会再见。”
燕乐的个性柔软,说这话的时候却带着洒脱。
他朝几人深深一拜,转身离去,很快就融入人群之中不见了。
常乐道:“走吧。”
她在踏上飞舟的时候,也不禁有些感慨,自己似乎也变了很多,开始习惯这种萍水一般的相聚和别离。
飞舟的船老大还是那个此前送她们来的人。
她们坐在船头,看着下方的山林朝远处铺展开来,青绿的颜色遍布视野。
“来时并不觉得这里原来这么好看。”
卫朝光感慨道,她转过头,看向常乐:“师叔祖,回去以后,我就要闭关了。”
这一场外出,她多次使用九幽金梭,再加上秘境中的体悟,已经到了某道关卡之中。
常乐点头:“元婴再见。”
卫朝光一愣,看向常乐,陡然大笑起来:“自然。我可不要被师叔祖比下去。”
常乐耸耸肩膀,也跟着笑出声来。
卫朝光看了眼一旁没有说话的许应祈,摆摆手,很快就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常乐清了清喉咙,转头。
许应祈睁着眼睛看着常乐控诉:“这一路来,师妹对我并没有此前热情了。”
“……因为我习惯自己思考……”常乐垂头,老老实实的道歉。
对城主的交代,对云娘的想法,乃至后面的修行。这是回来的时候,常乐一直在脑子里转悠的问题。
常乐习惯自己思考,不对旁人说。
但如今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常乐抬起头,看着许应祈沉静的眼神。
师姐总是安静无声,却又可靠。如今两人已经与此前关系不同,但许应祈的目光却又好似没有任何改变。
常乐有些惆怅,她想起自己方才的话,这才说道:“我没有交往过旁人,以后要怎么跟师姐相处呢?”
在常乐的想象中,师姐当然不会立刻就答应自己。
她需要付出恒心与毅力,还有自己的能力,让师姐放心自己,觉得自己是可以被依靠的。
结果这些全部没有。
常乐自己的告白乱七八糟,许应祈的接受突如其来。
两个人话还没有说清楚,就先跟两根藤一样缠在一起。
常乐又开心,又兴奋,等到兴奋过了,就反而有些畏惧。
因为这离她的设想太遥远了。
情侣之间怎么相处的?
看电影,约会,吃饭……
很好,在这个穿越的修仙世界里,根本没有一点的可实现性。
常乐叹气,然后她就被许应祈牵住:“你此前又不是没有跟我相处。”
常乐说:“是,但是我们既然如今关系不一样了,那相处总也得不一样才对。”
可是要怎么个不一样?
常乐还没有想法。
她眼巴巴地看着许应祈,许应祈沉默着,然后拉着常乐进了房间。
她看着常乐,真诚地问:“师妹,我可以吻你吗?”
常乐张口:“……”
许应祈看起来很紧张,紧张又小心:“这算不算不一样?”
常乐小声,声音细若蚊吟,若不是许应祈的耳朵极为敏锐,恐怕什么也听不到。
她说:“算……吧……”
两个字之间的间隔极长。
好像有点勉强。
许应祈皱眉,再次确认:“那我可以吻你吗?”
常乐默默闭上嘴巴。
这种问题,为什么要问她?
她立刻答应,会不会显得过于猴急?
她要是迟疑,又会不会让师姐觉得自己勉强?
她若是不说话,那会不会叫师姐以为自己不乐意?
那便是既要答应,又不能拖太久,可不能拖太久,又是多久?
常乐的脑子乱成一团乱麻,烧呼呼地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
许应祈凑得近了些,带着剑修特有的执拗:“可以吗?”
常乐忍不住开口,话是埋怨的,但是话音里只有羞恼:“当初我可没有问过你。”
于是她看到许应祈的唇角绽开一朵花,两人便凑得更近,也更紧了。
师姐笑的时候,原来也是好看得很的。
常乐想,然后她就什么都想不出来了。
偶尔的思绪都像是天边漂浮的流云一样,浅薄得被风声一吹就散乱开,成了一缕缕流动的云气。
卫朝光在飞舟上待了半个月,偶尔出来,从未见过常乐。
终于有一日,她在甲板上看到了许应祈。
“大师姐!”
卫朝光朝许应祈挥挥手,许应祈转头,手里还抓着一只胖胖的传音纸鹤,正拍打着翅膀扑棱棱的像只肥鹅。
“师叔祖呢?”
卫朝光没有太在意,虽然随着尺素简的流行,传音纸鹤已经越来越少见。
可是遥远的距离也还是传音纸鹤更稳定。
“她也到了瓶颈,现在在修行。”
许应祈说道,她将纸鹤放入怀中,垂下的眼底闪过一道暗芒。
前因后果相勾连,她心中喜忧参半,欢喜于常乐的心悦,又后怕于秘境之中的事。
秘境之中若是出了事,许应祈完全不敢想象后面。
“原来如此……”卫朝光忍不住感慨道,她看着许应祈沉静的面容,又问,“大师姐,宗门会如何处理无垢教的事情呢?”
许应祈绷着脸道:“代价总该是有的。”
许应祈转过头看向无尽的天空,掩过眼底的怒火:“总不能让我们家的弟子白白被人欺负。”
东洲的南方是一片蛮荒大山,这山是从贺州的十万大山的主脉里延伸出的一条,延绵出千里,有数百个峰头,有千峰叠嶂的美称。
无垢教便身藏其中,比永宁府更为深远,隔河谷与贺州和南瞻洲相对。
这里人、妖、魔混杂,民风彪悍,自有律法。也只有如无垢教这样的才能在这块法外之地生存下去。
这一日依然是看不见蓝天的好天气。
太阳被云雾遮掩,只露出一个雾蒙蒙的白圆盘,对于此地的人而言,这便是晴朗的好日子了。
一道剑鸣闪过。
刹那间,云雾尽消,蓝天烈日都显露出来。
无垢教百道主峰齐声嗡鸣,气劲遮挡,大阵顿时显露出来,却又在展露出来的瞬间化作片片碎光散开。
山峰发出嚓嚓的声音,齐齐断裂开来,断面光滑如剑。
山石崩裂,鸟兽哀鸣,四散逃开。
刚进入地界的玄晖陡然抬头,看着天空:“这是……”
“是那位剑君。”
随着一声苍老的说话声响起,玄晖急忙跪在地上,喊了一声:“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