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兰因带着一众人往前,此处既然号称仙人之所,很多地方并没有石梯阁楼连接,而是需要人腾云而起。
若是那些还没有可以御物的弟子,则需要自己用轻身功夫腾转在山石之间,犹如猿影。
在看到花兰因的云驾后,他们就会端正站立,垂首抱拳行礼,言行之间恭敬又憧憬。
比起如皮猴似的孤山剑门,少了一分少年气,却也多了一分飘逸仙人气质。
很符合大家印象里的仙人样子。
常乐想,她有些好奇地左右四顾,很快就随着花兰因到了一座仙山前。
说是仙山,实在是因为没有别的形容词。
山形秀美,云霞缭绕,山顶处笼罩着五彩霞光,经久不散。主峰的山头外围绕了五处小峰,皆是悬浮周围,下半部由云彩托着,看上去分外美丽。
美丽中却又带上一丝刻意,仿佛被精心雕琢的工艺品。
“这里是迎客峰。客人们都会住在此地。”
花兰因说道,她站在云头,朝山峰看去,发出一声清啸。
只听山中顿时也传来阵阵回响,翅膀声音颤动,无数白鹤陡然振翅而飞,绕着山峰舞动。
常乐忍不住哇了一声。
唐欢轻咳几声,以作提醒。许应祈双眼微眯,看着那些仙鹤,手指间灵光微闪,但到底是按捺下来。
常乐于是摸了摸鼻子。
这景象或许比不得孤山剑门云海之中虚鲸遨游的奇景,充满了刻意,但正是这份刻意,塑造了想象中的仙人之美。
起码是常乐这样俗人想象中的仙境。
花兰因笑了一声,她的目光落在常乐的身上:“我们蓬莱宫漂亮吧?”
常乐点头:“是漂亮的。”
花兰因转头,目光落在白鹤,山峰和五彩的霞光上:“不错,我第一次来到此处,真是以为自己看到了仙境一般。”
“不是仙人,还装什么仙境。”唐欢哼笑。
花兰因的下巴微微扬起,此刻她似乎多了份此前在剑门时的自在:“这是观想法,你不懂。”
唐欢撇嘴,不说话。
花兰因道:“请随我来。”
说话间,帛带挥动,带着人如飞天一般往前飞去。
唐欢扭头看了眼身后,道:“也都给我打起精神!”
现在可是要脸面的时候!
众人顿时精神一振,齐齐道:“是!”
剑声响动,众人列出剑阵,往前飞去。风声大作,似乎还带着海风的咸味。
但剑鸣声起,破开大风,犹如一道利剑,直直向迎客峰飞去。
不像是做客,倒像去打架。
远处已经登上主峰的宫主闻声朝迎客峰的方向看去,冷哼一声:“好大的威风。”
“过刚易折。”一旁有人低声道,“更何况保护他们的剑鞘都已经腐朽,又能威风多久呢?”
宫主闻声,她扭头看了一眼来人,那人身着一身黑衣,模样看上去极为低调。她双眼微微一眯,道:“你说得不错。”
花兰因按下了云层,落在峰头,是围绕主峰的其中一个峰头。
此处立有殿宇,门口处更有数个美貌的女子,做婢女打扮,立在那里。
见到花兰因,她们纷纷跪倒行礼,声音婉转,犹如燕啼:“见过少宫主,见过诸位贵客。”
原本气势汹汹的利剑纷纷一散,众人急忙避开,如野地里看到人来的麻雀。
花兰因啧了声:“看看你们的样子。不过是一群婢女,就将你们吓成这样。”
言罢,她挥挥手:“起来说话。”
“是。”为首人站起身来,其余的人也跟着起身,立在一旁,不言不语,犹如隐形。
花兰因又道:“此处是你们的居所,也别说我们蓬莱宫不懂待客之道,你们的用度都是最好的。”
众人皆是沉默,看着眼前的殿宇发呆。
常乐也有些呆,便宜师尊的小屋也不过是一个茅草屋而已,其他人有的是小楼,有的是砖房,有那不讲究的甚至直接挖出一个洞就住进去。
剑门之中最豪华的建筑就属演武场前的大殿。
议事、典礼还有待客都在那里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今竟是人人都有殿宇楼阁住,大家眨眨眼,都沉默下来。
花兰因去过剑门,自然也知道那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模样。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些家伙的反应居然这么……
她又是无言,又是无奈,但眼底处却泄露出了一丝笑意。她突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立刻朝视线来处看去,只见慕容星正朝自己看来,眼中似带着一点笑。
花兰因顿时将眼底的笑意收了回去。
她道:“你们住在此处,今晚的宴席就在那处。”她手一指,指向远处主峰上的殿宇,“到时候会有知客来接你们。”
说完她正要离开,却听常乐道:“且慢。”
“还有何事?”花兰因转头,带着一丝不耐。
常乐道:“比试的擂台在哪里?”
花兰因哼笑:“这么快就想要比试送死了么?”
常乐反手拉住了身后的许应祈,拇指轻轻滑过她的皮肤,安抚她的情绪。
常乐的神色不变:“这是我来这里的目的,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花兰因点头:“这也是。”
言罢,她指向远处被云雾遮掩,只露出几个塔尖又或是殿宇一角的云海深处:“那里,就是比武的地方……”
她说着,手指也忍不住收紧了些,然后转头:“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享受一下吧。”
说完,她虚虚朝唐欢与许应祈行了一礼,就此离开。
唐欢皱眉,手中的扇子一收,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手心,发出啪啪的声响。
许应祈也微微眯眼,她一手被常乐牵着,感受着常乐无声的安抚。而空着的那只手则落在了竹雨剑的剑柄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动着。
常乐道:“走吧,呆站着也没什么意思。”
唐欢微微一笑:“师叔祖说得对。”
她环视着其他的峰头,又道:“这么多人,当真是生死之斗的话,又要如何收场?这场战,能不能打起来,恐怕还要两说。”
慕容星眼睛一亮,正要说话,唐欢就看了她一眼,隔空点点她的唇。
于是慕容星呜呜两声,再说不出一句来。
毕竟唐长老现在已经是炼虚,治个元婴还是很轻松的。
可要是对上蓬莱宫宫主,唐欢的扇子点了点自己的唇,目光落在许应祈的身上,还是移开。
好不容易这一代……不,是上一代的大师姐不死了,还是好好活着吧。
常乐不知道唐欢的想法,其他人也不知道,大家刚往里走。
婢女们就上前来,垂眼要来帮忙,带路进了主殿,又恭顺地奉上各种水果,皆是上好的灵食。
大家坐在此处看着婢女上前伺候,坐立难安,最后还是唐欢道:“都下去吧。”
她侧卧在软榻上,适应得倒是极好,说话的声音轻慢,带着一股威严。
婢女们就立刻躬身离去,离去时脚步轻柔,哪怕是五识灵敏的修士也挑不出毛病。
婢女一走,大家就松了口气,还是左挠右挠起来。
“瞧瞧你们这副样子,早日习惯吧,这里都是这样的做派。”唐欢说道,眯着眼睛吃了串葡萄。
她看到常乐若有所思的目光,不顾其他人的哀嚎,问道:“师叔祖可有什么想问的?”
常乐想了想,道:“这些婢女也已经引气入体,就不想继续修行么?”
孤山剑门也有内外门之分,以修为划分,也有许多的人终其一生无法筑基。但他们会被派往如卫城这样的城市,又或是远处的山村进行巡视。
这些战力足以应对普通人的事务。
一些不想战斗的,也有灵植院这样的地方。
但是去服侍修为更高的修士这样的事情,常乐想,引气入体,已经是修士,一个修士,真的会愿意去做这样的事么?
她看向许应祈,许应祈摇了摇头,她不是人,当人的路上都跌跌撞撞,有很多搞不明白的事情,她如何知道其他人是如何想的。
而其他弟子也皱着眉头,剑修大多心高气傲,就像一柄刚直的剑,暂时或许能弯曲,却不会永远弯曲下去。
唐欢笑了笑,低头点了点眼前的案桌:“服侍高级的修士嘛,万一能得对方一时欢心,手中漏出点什么,也足以让她们更好一点。”
案桌上摆着鲜花,果蔬,灵酒。一股灵气溢出,笼罩在房间里,引得唐欢也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而且此地没有凡人。没有凡人的修士会如何呢?”
没有凡人,只有修士,只有按力量体系生存的修士,那么修士们会如何呢?
哪怕是有凡人,亦是有一些低级的修士们会在凡人之中作威作福。孤山剑门有刑堂,有各地的驻点可以管束。
其他的地方,其他的宗门呢?
绝对的力量会带来绝对的权力,而绝对的权力之下,所有人都无法逃避。
上下尊卑鲜明,更是永无更改。
如此一想,常乐甚至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她看着眼前的灵食灵酒,竟是无法再喝下去,只觉得阵阵的恶心。
她闭上眼。
唐欢笑出声来:“师叔祖不必想那么多,蓬莱宫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可若是有许多的蓬莱宫呢?”常乐问道。
唐欢喝酒的手一顿,她想了下,随后摇头:“不会的。因为修士需要凡人。”
像是牧羊狗需要羊群。
只要这个规则在,那羊群就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安定,牧羊犬之间也会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
常乐低低地叹息了声。
她没有喝太多,喝了几杯就朝外走。
许应祈也放下酒杯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
唐欢微微抬眼,又垂下眼来,没有再看那两人。
常乐背着手走在外面。
流云很好看,花树也很好看,就连一旁摆放的假山都带着精密的巧思。
可是精密的巧思看久了,就会觉得刻意生硬,从而显得面目可憎起来。
常乐看着眼前的景色,再看向远处秀美的山峰,就连那山峰的形状都仿佛经人细心雕琢。
就如她们看到的婢女,再看不出她们本性上的天然之色,成了一团凝固的影像,处处都是被雕琢的痕迹,让人不寒而栗。
“师妹。”许应祈喊了一声。
常乐转头,她朝许应祈笑了笑,带着些不好意思:“好像又忘记师姐了,我总是在想自己的事,对不起。”
“……不必说对不起。”许应祈道,伸手去缠住了常乐的手指。
她此前并未动作,如今见常乐理会自己,这才迫不及待的勾住她。像是剑穗勾住了剑鞘一样,缠得很紧。
常乐并没有反抗,她放松了些,由着许应祈勾缠,问:“师姐不会不高兴么?我总是自顾自的。”
“……也是有点不高兴的。”许应祈很老实地回道,“不过,你在思考,下次你思考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就不会生气啦。”
常乐一愣,她仰头看着许应祈那理所当然的样子。
恋人总是想要对方全心全意都是自己,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常乐其实也是,不过许应祈总是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所以她没有发作的机会。
倒是她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恋人,在思考的时候就会忘记许应祈。
就如同现在这般,似乎这样给许应祈带来了些不安全感。常乐已经察觉到,许应祈对自己总是带着一丝急切和小心。
像是分离许久的小狗见了主人一般。
可许应祈偏生就是这么老实。
不高兴也说,但那份体贴却也明明白白透出来。
只要跟她说一声,她就可以被轻易哄好。
果然真诚才是必杀技。
常乐觉得自己的心都像泡在夏天的气泡水里,咕咚咕咚冒着甜甜的气体,冰冰爽爽,却又带着融融的暖意。
“师姐,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你了。”
话音一落,许应祈的眼亮起来了,耳朵似乎也立起来了。她朝常乐方向靠了靠,又顿了顿,眼巴巴地看着常乐,有些犹豫。
常乐说:“可以不问。”
这句话就像是某种两人心知肚明,隐秘而暧昧的开关。
许应祈垂眼,吻上了常乐的唇角,再一点点地往里。
殿中的唐欢无奈地按住自己的额头,给大殿加了一重结界,防止屋子里的小崽子们看到什么会跟猴子似的起哄。
万一打扰了两位长辈,那可就不美了。
她啪地一声展开了扇子,心道,如此良辰美景,仙境一样的地方,确实应该加一点如此的风景,方显得多了一章栋丝人气和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