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飞舞,相撞时炸出细微的火光,交接的剑面时而闪过常乐专注的眼神或是许应祈严肃的眼。
长剑点在常乐的手腕间。
常乐顿觉手腕一酸,见微自手中飞出,落入不远处的地面上。
常乐紧紧闭着眼,一时脱力,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她的手按在粗糙的砖面上,带来些微的痛感。
“今天到此为止吧,你的心乱了,不适宜再练。”
许应祈说道,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对战时的冷意。她来到常乐的面前,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问:“能站起来吗?”
常乐点头,她站起身,手招了招,见微就欢天喜地飞过来,轻轻地贴在她的背后。
许应祈看了眼见微,这才看向常乐,为她施了个清洁术。
“谢谢师姐。”常乐吐出一口长气,她此前烦闷的心绪在对战中被消耗了许多,但依然存在着隐约的焦虑感。
“我想尽快领悟出幻身。”
那句未能领悟幻身的话就无法赢过花兰因的话还是有些影响到了常乐。
“诶,你们练完剑了?”
唐欢从殿里走出来,笑着说道。
许应祈点点头,常乐倒是有些好奇:“长老要去哪里?”
唐欢说道:“去找宫主商量一下比试的章法制度,虽说是比武,但安全总归是要保证的。总不能真让你们两个出事。”
她说着,又低头用扇子敲击着手掌心:“那个唐门弟子说的话,师叔祖你不必放在心头,也许只是挑拨离间而已。”
她笑眯眯地道:“所以不必在意。”
常乐点头又摇头:“不管真或者假,我都不能输。”
“当然。”唐欢点了点头,这些日子里,常乐不是在修行就是在修行,这认真的劲头很是让唐欢满意。
谁不喜欢又有天赋又努力的人呢?
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大师姐。
“今日不能再练了。”许应祈突然开口,她看着常乐看过来的不满意的眼神,顿了顿方道,“心态也是修行的一环,而且你需要休息。”
不得了,大师姐居然会解释了!
唐欢看着许应祈认认真真解释的样子,忍不住感慨,大师姐终于多了很多人气。
常乐看到许应祈认真的眼神,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她沉默了会儿,方道:“那我去看看比试的地方吧。”
“提前看看,那也很好。师叔祖,有我们在,不管发生什么,赢也好,输也好,都有我们。”
唐欢笑眯眯地开口,看着常乐像一只倔强的小猫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她没有忍住,伸手揉了揉常乐的头发。
很好,入手光滑而柔顺,常乐的头发漆黑细密,手感极好。
唐欢忍不住多揉了下,但手腕立刻传来针刺一样的痛感。
她收回手,哀怨地看了眼许应祈,默默地驾云走了。
小气的大师姐,她都把自己的宝贝送给大师姐了,摸摸小猫却不可以。
常乐抬头,看着唐欢远去的背影好似满满的怨气,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头顶。
“……她摸得很舒服?”许应祈小声地说道。
常乐回头,看到许应祈正看着自己,眼神里还带着一点不开心:“师姐,你不开心么?”
许应祈沉默下来:“我是不是不应该不开心?”
常乐正要答话,但许应祈已经上前一步,手掌抚过常乐的脸颊:“可是我不喜欢别人亲近你,触碰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会不会吓到你?
你会不会因此而跑走?
许应祈想,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暗沉,又很快地收敛起来,紧紧地抿着了唇,垂着眼。
“不会,这样很正常。师姐。”常乐说着,上前一步,轻轻地拥住了师姐,“我总觉得你对我的时候,似乎很没有安全感。是因为我之前做的不好吗?”
许应祈由着常乐环着自己,闭上眼,下巴轻轻地搭在了常乐的头顶,用下巴尖轻轻地蹭了蹭她的发顶。
被环抱的感觉很温暖,也很安心。心中此前的不满和不安,都会在这个拥抱里消融。
亲吻让人觉得亲密,但拥抱却让人感觉心安。
“没有,不过若是你多抱抱我,一直这样抱抱我,我就会好了。”
常乐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感觉。
她心头也像是沉甸甸的,像是沉了一块厚实的蜂蜜,包裹住她的心脏。
既甜蜜,又厚实。
可是未免有点太像老夫老妻了些。
常乐想着,手掌轻轻地拍打着许应祈的后背,听到她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呼噜的声响。
像是在阳光下舒服的大猫。
远处的婢女们看到了,急忙低下头,悄声走远,看向彼此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
而猴子似的剑门弟子们也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坐在房顶上,小声发出羡慕的声响。
一切都很美好,足以冲淡心底的焦躁不安。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安抚了谁,谁又治愈了谁。
两人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松开彼此,手牵着手。
“还去比试场地吗?”许应祈问。
常乐用力点头:“去!”
两人架起飞剑,这次是坐的一柄,是竹雨剑。
“比较长,比较轻松。”许应祈说。
常乐并不在意,她拍拍背上的见微,跳上了竹雨剑,许应祈按住她的腰,这才往前。
长剑破开云雾,远处的海浪传来拍打的声响。
“蓬莱岛一直在移动吗?”常乐低头看着下方,就算亲眼所见,她还是有些无法想象,这样庞大的陆地居然是在一只巨龟身上。
许应祈点点头:“神龟的速度很慢,所以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感觉。若祂加速的话,海岸边或许会卷起海啸巨浪。”
常乐深深吸了口气,她低头:“驮着这么多,真的不累么?”
许应祈侧头看着常乐好奇的眼神,这才道:“要不你问问祂?”
都是天地灵物,这老乌龟还不如自己,威逼一下,让祂开口说话应该不难。
看出许应祈眼中的跃跃欲试,常乐急忙摇头,她拍拍许应祈的肩头,示意她:“前面就是了。”
许应祈稍稍降下了些高度。
从高空上已经可以看到远处如足球场大小的比试场地了,修整得很是平整,还有好几个弟子低头查看着什么。
远远看过去,人群三三两两地分散开,像是一个个黑豆子。
只是其中一人红衣绸缎,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花兰因,她莫非也是过来看场地的?”常乐奇道。
说话间,花兰因已经转过身离开。她走得很快,身上带着一丝隐匿的波动,表情也变得很是严肃起来。
常乐眯起眼睛,手指轻轻地点了点许应祈的肩头。
许应祈立刻调转剑身,落在花兰因身后不远处。
她手中捏出一个剑诀来,一道无形的灵气就覆盖住两人的身上。
不等常乐发问,许应祈就已经开口:“是隐匿咒,之后教你。”
常乐点点头:“我们去看看她要干什么。”
许应祈听出常乐的跃跃欲试和好奇,她不禁勾唇,慢悠悠地跟在花兰因的身后,只留了一道灵识在她的身上。
“隐匿咒很是简单,但修习却难,因为要人心如止水,不起波澜。”
在跟踪的时候,许应祈也就顺道教起常乐道法。
海浪之声渐大,常乐抬起头,透过茂密的树林看到一片闪烁着光芒的蔚蓝水体,原来她们已经很靠近海边了。
花兰因穿过了树林,停在不远处的山崖上低头看着什么。
许应祈给了常乐一个眼神,带着她从另一处传过去。这里的植被稍微茂密了些,有些遮挡视线,但常乐还是看清了远处的景象。
一个穿着婢女衣裳的女修,看上去才炼气期,样子也才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
她低着头,搀扶着一对中年男女,都是凡人。
海岸上铺着细沙,若是仔细观看,会发现细沙在轻微起伏,那是龟神的裙边随着呼吸起伏。
岸边放着一艘木船,很是简陋,上面放了不少事物。
婢女扶着男女上了船,低声道:“阿爸阿妈,我给你们的护身符一定要拿好。你们走吧,不要担忧我。”
“你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怎么能不担忧。”男女回头叹息,“这些东西,我们宁可不要……平安,你当真不要随我们回去?我们已经成功来到这里,想来也可以平安出去的。”
“阿爸阿妈……仙人的手段莫测,我留有精血在此地,无论去到哪里,他们都可以找到我。”
婢女小声说道,她时不时地往后看,神情有些紧张。
常乐感觉到灵气掠过了自己,也掠过远处的花兰因。
但一个炼气期的灵气还是太过粗糙,因此她既无法发现自己,也无法发现花兰因。
“他们当初抢走你,我们好不容易才见面……而今却又要分别。”
男女低声哭泣,一家人抱头痛哭。好半晌才压低声音,如同宽慰自己一般道:“也好,也好,当了仙人,自然比我们是要强上许多的。”
婢女闻言,也有些忍不住,发出低泣声来。她擦擦自己的眼,就要催父母离开。
也就在此时,花兰因动了,她上前一步,站在半空中,冷冷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家三口。
“要走可以,但是蓬莱宫的东西不能带走。”
“少,少宫主?!”
婢女拦在父母身前,她看到花兰因的模样,脸色一变,血色尽退。她的膝盖微微一软,似乎就要下意识地跪倒,但是想到身后的父母,她又硬生生地止住了下跪的趋势,只留一个看上去很是可笑的模样来面对花兰因。
“你,你如何会在这里?”
婢女说道,声音已然颤抖起来。
花兰因却正眼也没看她一下,她的手笼在袖中,高高地站立着,眼神落在那艘小船上:“我说了。走可以,但是蓬莱宫的东西不能带走。”
婢女道:“那,那都是我用俸禄买……”
话音未落,花兰因已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一道灵力飞出,正中婢女的胸口。花兰因甚至没有使用招数,仅仅是扔了一团灵气团。
婢女猛然捂住胸口,就往后倒,但她到底没有倒下,只是身体晃了晃,迟迟没有弯下的膝盖终于弯下来,跪倒在沙地上,呕出一口血来。
“平安!”
还茫然不知发生什么事的父母顿时惊慌起来。
妇人扶住了婢女,而男人也哆哆嗦嗦地站出一步来,说道:“仙人,我们,我们闺女不,不修仙了。放我们一家三口走吧。”
“不修仙?”花兰因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这一家三口身上。
男人挪动脚步,将老婆孩子都护在了身后。这一步似乎也耗尽了他全部勇气,他的身子也在不停地发抖。
这一幕让花兰因眯了眯眼,又轻蔑地挪开了眼神。
“她有修仙的资质,与你们这样的凡人不同。蓬莱宫发现她,带回她,是她的幸运。更何况她已经入道,待到你们入土,她还活着,长久的活着,你们又能陪她多久呢?”
花兰因说道,发出了一声叹息:“人生百年,譬如朝露。但对于我们而言,却有四季轮替,寿岁绵长。你们如今的情谊,只是短暂的一瞬而已。”
说完,她的手腕翻下,一道威压压下。
男人扛不住,一下子被压倒在地。
花兰因冷冷的声音响起:“不杀你,是因为我不想沾染凡人因果。但是要杀你,于我而言,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赶紧把东西留下,然后滚。”
“我蓬莱仙宫,仙人之境,区区凡人,休想踏足!”
说到最后几句话时,花兰因的声音已经沉下来,显得很不耐烦了。
妇人还想说什么,她女儿轻轻地扯了扯她,低声道:“阿妈,我没事,你们赶紧走吧。”
两人这才犹豫着起身,将船上的东西拿下来,正要离开。
花兰因道:“且慢。”
两人迟疑停下,面面相觑。
花兰因道:“护符也留下。”
“少宫主!”婢女大声道,“没有护符领路,他们会迷失在迷雾里,会死的!他们能进入此地,已然是耗尽运气。若是没有护符……”
花兰因漠然:“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婢女目眦欲裂。
“我说了,蓬莱宫的东西都留下,听不懂吗?”
婢女猛然抬手,正要动作,但她发出一声痛呼,扬起了脖子。一只无形之手捏住她的喉咙,将她抬起。
“身为蓬莱宫的侍女,你竟是为了凡人对少宫主动手?看来规矩你还是没有学太好。”
婢女抓住掐住自己脖子的无形之物,她的脸和脖子很快变得通红,双脚乱蹬,却越发无力。
“不要,不要杀我的闺女。护符给你,护符给你。我们马上就走。”
中年男女急忙道,从怀中掏出护符扔在了地上。
花兰因哼了声,这才松手。
婢女顿时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听上去骨头似乎是摔断了。
中年男女还想上前,但又担心女儿反而受累,于是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花兰因转头:“还不走?”
那中年男女张口欲言,妇人用力抓住男人的手臂,小声道:“我女儿……你答应我不杀我女儿。”
花兰因垂眸,她道:“自然。区区凡人,还不值得杀死一个修士来抵命。”
那中年男女闻言无声,随后他们跪下叩首。
妇人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好好过。是娘错了,当仙人很好,不要当凡人。”
说完,她与丈夫搀扶着走向小船,将船推入水中,一起远离。
婢女垂着头,手深深地插入沙中,眼泪一滴滴垂落下来。
花兰因的手放入袖中:“我是为了你好。你们早早断了尘缘,对你对他们都是一件好事。”
婢女猛然抬首:“你不也为了旧时尘缘与孤山剑门作对么?”
花兰因垂眸看她:“确实,可那些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违背门规在先,若非我及时发现,你和你父母都性命不保。”
“他们如今这样出海,与亲手杀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婢女大声吼道,她仿佛也破罐子破摔起来,大声道。
“花兰因!我诅咒你,你会死在擂台上,就如你的姊妹一样!”
可花兰因理也没有理会她,转身离开。
许应祈看了眼常乐,常乐小声道:“跟上去。”
说着,她还是抬起头,朝远处那远去的小舟上加了一道剑符。
许应祈闻言,看着前方,师妹那一下,估计已经被花兰因察觉了。
但是师妹又好像很相信自己可以遮掩。
啊,好难,果然还是应该让修为再往上提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