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人族两州最为热闹的事情,不是铺满神州的直播,也不是剑门新出现的一个天才一连挑战了东洲十三个小宗门。
而是一场从比武大会变成宗门内斗的直播。
远在海外的蓬莱宫成了众人议论的主要话题。
亲信弟子指证,魔族当场现形,驮岛神龟站队弟子,可以说是人赃并获。
“天啊,那些剑阵,这辈子看到这些,算是值了。”
有人惊叹于当日的盛景,自然也有人忧心忡忡。
“说有魔族,就有魔族。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许是剑门的阴谋呢?”
“我看那个魔族说不定也是假的,他剑门不就是仗着有剑君撑腰吗?说要灭门就灭门。今日灭了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轮到我们了呢?”
这些话语潜藏在尺素简中暗暗流传。
“尺素简里会有些话不好听,你受了伤,最近就不要看那些东西了。我给你传了点话本,望你早日康复。”
常乐放下了尺素简,她的朋友们都很关心她,给她留了不少言。
但常乐话本看了,尺素简里那些胡言乱语也都看了。
她看向窗边。
直棱纹的窗花外探出半支花树的枝丫,正在怒放。
清风吹过,枝头的雪白花瓣纷纷洒落,就如落下带着花香的细雪。
常乐走到窗边,看着案头也散落了许多的花瓣,笔墨纸砚也都沾染上花香,很是雅致、平和而安详。
站在这里,就会觉得此前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境一般。
在控制了宫主后,花兰因就惨白着一张脸对众人说道:“接下来是我们蓬莱宫的内部事,还望大家好生待在客房中,静候佳音。”
这是赶客还不让客人们离开的意思。
于是其他宗门面面相觑片刻,终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孤山剑门人身上。
唐欢站在前头,声音平静:“剑门弟子,听我号令,列阵回去。”
她站在最前方,在斩杀那个魔族后,她身上带着血气,让她看起来很有威仪。
常乐赖在许应祈的怀中,她们乘剑而归。
白水真人转头看向青蚨门的弟子:“收了直播,我们也回去。”
唐门的人沉沉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真是可惜,可怜。”
只不知道他到底可惜什么,又在可怜什么。
几大宗门一走,其他宗门像是一群仓皇失措的麻雀一般,也就跟着散了。
她们回到此前住的殿宇,剑芒就亮起来,形成一座大阵,封住了整个山头。而其他宗门所在的山头也有学有样,闭门不出。
接下来的日子里,常乐站在山崖上,时常能看到斗法的光亮闪过,也有神龟的水盾亮起。
足见战斗的激烈程度。
至于剑门的人,唐欢日日都在开会,剑门中的炼虚期长老又来了一个,名为封三剑,是季寻春的师尊,本是为剑门掠阵而来。
结果来了没斗成,反倒日日待在殿宇里,与唐欢打叶子牌。
剑门的弟子们列出剑阵,日夜不停巡视。
而她自己则在感悟这次战斗中的一切。
许应祈大多的时候陪在她的身边,只有很少的时候会被唐欢邀请出去一趟。不知道是凑叶子牌的人数还是有事商量。
就如现在。
身后传来门开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最后在距离自己三步的位置上停下。
许应祈的声音平静又柔和:“乐乐,我回来了。”
“已经三日没有再听到响动了。”常乐开口,她的手指轻轻一碾,柔嫩的花瓣就被指尖碾碎,落入泛着花香的汁水。
“花兰因会赢吗?”
许应祈的回答依然很平静:“若是到了这种时候她还不会赢……剑门也没有跟她维系关系的必要了。”
常乐叹了口气,松开手,于是那花瓣就可怜兮兮地落在了案头,再被清风吹过,不知道卷去了哪里。
“我好像错过了许多。”
许应祈道:“人族的历史,总是在不停的反复,今次错过了,下次补上就是。还是修为更重要。”
常乐一时无言,转头看向许应祈那平静的眼神,忍不住苦笑:“师姐你可真是……”
许应祈的眼神里露出了疑惑:“我真是?什么?”
常乐往前走去,微微垂头,额头处就抵在了许应祈的肩头:“有时候总觉得师姐有些太不像人类了。”
人的情感、让人感怀的事情,在许应祈的眼中就像是尘埃一样,被轻松地拂去。
许应祈哑然,低声道:“这样不好,是么?”
“那倒也不是。”常乐回道,她圈住了许应祈的腰,在贴近的时候,能感觉到许应祈的心跳正在加快。
她想师姐也不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起码对自己她就不是这样的。
像是一种过分偏执的在意和独宠。
这种感觉当然很好,很让人满足,却让人不安。
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吸引住了这样一个天生修士的注意力呢?
“诶……师叔祖,大师姐…?”
唐欢恰好探出一个脑袋,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笑起来:“打扰了。”
许应祈看她,脸色不悦,既然知道打扰,为何还不离开?
唐欢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我倒也不想继续打扰,不过……花兰因……现在应该叫她花宫主了,她请我们一叙,另外,三日后就是她的继承大典,也邀请我们参加。”
许应祈的手微微收紧了下,又无奈地松开。
她很想让唐欢自行处理,但她低头,看了眼还有些茫然的常乐,最后改了口:“一起去吧。”
常乐点点头:“走。”
三人很快就上了飞剑。
唐欢有些好奇:“此前师叔祖感悟大道,我还未问过,师叔祖如何知晓我们的计划?大师姐……”
她看到许应祈的表情于是道:“好好,许大师侄,”她嘿嘿地笑几声,无视许应祈看过来的眼神,兀自乐道,“嘻嘻,师侄。”
最后她收敛了表情:“许师侄说自己没有时间告知你……呜,我就不问那一刻钟里你们做了什么了。”
常乐自然是听出了唐欢话音里的戏谑,她脸上一红,这才道:“师姐说让我按心意去做。我不想杀花兰因。”
唐欢一愣:“就是这么简单?”
常乐点头:“自然。我原本想让她假死,再把她拐到我们剑门上的。”
唐欢沉默片刻,又想到花兰因一系列的安排,顿时有些可惜起来:“这个孩子确实是个人才,可惜,可惜。”
常乐问:“你们当初商议了什么?”
唐欢闻言,这才缓缓道来。
“你家主人想要剑门相助?”
唐欢看着眼前侍女打扮的女人,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想要用剑门的炼虚期修士,那可不是普通的价格,你确定,你的主人能付得起吗?”
“一个混入宗门的魔族呢?”
唐欢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她开口:“魔族?”
侍女谦卑地弯下腰:“不错,您当然可以随时选择反悔。但我的主人说,期望到那个时候,您已经做好了准备,并且要立刻杀灭对方。在祂说出更有诱惑力的话语前。”
唐欢确实做了两手准备,而且对方的价码也确实是自己不会反对的,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唐欢就知道。
更为关键的是,在与魔族相斗时,对方轻易地说出了挑拨的话语,这让唐欢意识到两点。
第一,对方很了解人族现在的情况。
第二,祂一定有其他的,更为重磅的底牌。
所以唐欢毫不犹豫地采取了花兰因的建议。
“被算计得结结实实的啊……”
她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难怪能把神龟也劝动。”
常乐有些无言:“……跟她比起来我简直太弱了。”
她只是跟花兰因打了一场,而花兰因却把方方面面都计算到了。
“不能这样说,足够强大,一切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武力面前都没有任何效果。”许应祈说道。
“不错,剑君就是如此。”
唐欢也点点头:“若前宫主足够强大,哪怕花兰因机关算尽,又有什么作用呢?都杀了就是了。”
她们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漠然。
常乐低头看着下方的景色,轻声道:“你们说得也是有道理的。”
从飞剑上往下看,蓬莱宫的许多殿宇都已经倒塌,原本秀美的山石裸露出来,漫步其中的走兽们早就逃得不见踪影。
常乐等人落在大殿上,石阶上还有血迹,原本柔美的修士们已经换上了战甲,他们的目光敏锐而机警,在看到常乐等人后,对她们点头致意,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微光从窗栏处泄露下来,落在坐在正上方的花兰因身上。
常乐低头,地板打扫得很敷衍,血迹还残留在上面,呈现喷射状,已经干涸成了黑紫色。
花兰因按住自己的腰部,她掏出一颗丹药吞下去,然后道:“现在我无法起身,还请原谅我的无礼。”
唐欢啧啧了两声,往前走出两步,不着痕迹地拦在了常乐和许应祈的身前,这才道:“花宫主如今应该正是忙碌的时候,现在找我们做什么?”
花兰因道:“自然是还有一笔生意想要跟剑门的诸位谈一谈。我想要借剑门的人镇守在蓬莱宫三百年。”
唐欢哦了一声,她笑得很嘲讽:“混入门中的魔族已经诛灭,你的要求也已经达成。我觉得我们已经两清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你已经出了你的底牌,但你既然提了新的要求,又能开出什么价码呢?
花兰因笑了声:“既然做出提议,我当然也会准备好价码。”
她微微坐直了些,这个动作让她的胸口又溢出了鲜血,浸染胸前的衣裳。
但她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太多的表情。
她这几天的伤口大大小小的太多了,身体上一直都维持着一种长久的疼痛。
这让她都有些习惯起来。
“我有一个消息,关于魔族与人族的。我师尊为何要选择与魔族合作的原因。”
唐欢的脸色微微沉下来,她的折扇一下一下地敲打在掌心里。
这确实是她想不通的地方,如今就算气运开始紊乱,但魔族只占一洲之地,还远远达不到让蓬莱宫这样体积的宗门倒戈相向的地步。
魔族人到底给出了什么样的价码。而这样的价码能动摇蓬莱宫宫主的心,那么其他人呢?
更重要的是此前花兰因的要求,见面即诛杀,不要让魔族更多说话。
这说明这个价码足以动摇大多数修士的心。
真是的,来的这里的应该是宋师兄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而不是她或是三剑才对。
唐欢心中升起一点焦躁,道:“说。”
花兰因笑了笑,道:“你们知道如何培养家畜吗?”
她沉默了一瞬,见三人都不说话,方才开口道,“魔族人告诉师尊,凡人犹如家畜,只要选育得好,那人族就可以生育更多的修士。而修士和修士之间,也有办法能生育修士。”
“那已经不是族与族的争斗,而是修士与凡物之间的问题。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花兰因垂下了眼帘:“这便是师尊的打算。这也是为何我要私下找你们说的原因。”
折扇猛然落在手心里,像是最后的一锤定音。
唐欢看向花兰因,脸色大变。
为何魔族会选择蓬莱宫,自然是因为蓬莱宫从来就不喜欢,不欢迎凡人。
他们对凡人毫无怜悯之心,甚至不认为自己与凡人是同一种族,只是因为修士需要依赖凡人生育更多的修士,这才不得不接受现在的格局。
但蓬莱宫只是众多不在意凡人的其中的一个罢了。
其他的宗门呢?
那些邪修,还有更多不在意,不在乎的宗门呢?
唐欢的脸色微动:“我要如何信你也不会被魔族人蛊惑?”
花兰因开口:“我想我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诚意,我做出了我的选择。我如今坐在这里,对你们说这些话,还不足够吗?”
常乐看向了花兰因,她心道,原来如此,当初她会对自己说出那一段话。
就算她与姐妹百年不见,但亲情依然会联系彼此,不分仙凡。
那当然是花兰因心中所思所想,但那也是她策略的一部分,为今日的话再添上一份真实的重量。
“我信你。”常乐开口。
唐欢转头看向常乐,师叔祖发了话,她又看向许应祈,许应祈没有答话,只点了点头。
唐欢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今日的弟子我会选一半留在蓬莱宫,元婴不够,我会禀告掌剑,再安排一个炼虚期的过来。”
花兰因松了口气:“多谢。自今日起,我蓬莱宫将会与剑门结下盟约,以剑门为上宗。”
这是朝贡,也是臣服之意。
此后若是剑门召集,蓬莱宫会尽全力以维护剑门。
蓬莱宫孤悬海外,向来不为任何势力所属,如今她做出这样的决断,想来怕是会在蓬莱宫中再掀起轩然大波。
常乐想道,她朝花兰因看去,对方柔媚的脸上沉静得就如一尊石像。
常乐知晓,这是因为她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好的,或是坏的。而现在的情况,并没有超脱她的预计。
唐欢没有回答,她看向了常乐。
常乐沉默了一会儿,这还是第一次,她以剑门的身份去交涉。
她道:“好,我代表剑门,同意这门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