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境特有的角马极为稀有,它性好独行,日行千里,足有双翅,浑身漆黑,额角处有一螺旋长角,因而得名。
在它们奔跑之时,普通凡人根本无法看见它们的身影,哪怕是修士,也要元婴期的修士才能成功追上并且捕获。
这样的珍物,在魔境大地之上奔驰,随着前方高空那道白影一路往前,足有百余匹。
这已经是一幅奇景,更让人称奇的,是这群驱马奔驰在前的人影里,竟然有人族,还有魔族。
他们混在一处,从高空看去,竟一时也分不清谁是谁。
阿蛮和萨仁图雅伏低身子,手握缰绳。萨仁图雅自小长在马背上,而今发出哟哟的呼喝声,声音都满是快乐。
前方的魔族女人回转头来,赤红的目光落在萨仁图雅的身上,她的声音很冷:“希望你们的消息不是骗我的。若是让我知晓你们骗我……”
萨仁图雅发出一声哼声,道:“我师叔祖和大师姐才不会骗人。而且,你不也随我们一起攻下了那么多魔城了吗?”
魔族女人名为乐孤,是魔主派遣出来在前线征战的其中一魔。萨仁图雅到现在都不清楚阿蛮到底是怎么在众多的魔将里找到了心怀异议的她,并且还成功地说服了她。
但也正是拜她所赐,她们的这一路顺利许多,更是难以想象自己竟然如此深入魔境之中。
乐孤的手微微收紧,她看向前方,道:“因为我的姐妹也没有了消息。她是魔主的妃子……”
“魔宫有异动,她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乐孤说完,又止住话头,看向前方的地平线的目光里甚至带着一丝迷茫。
“若是魔主当真登上了渡劫期,你打算怎么做?”
阿蛮忽然问。
萨仁图雅在一旁睁圆了眼睛,连连对阿蛮使眼色。她怎么说这样长他人志气的话?若是魔主当真成就渡劫期,那岂不是魔族气运滔天?
乐孤沉默不语,她骤然加快了速度,冲到前方。
阿蛮只听到风中落下的一句话。
“若他当真用那样的手段到了渡劫期,那他也不配为魔主了。”
阿蛮笑了一声。
天空突然传来鹤鸣,这清越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惊恐。
“怎么……”
了字没有说出口,阿蛮转过头,也无需她说出口了。
因为她已经亲眼所见。
那天边的尽头,云层遮掩之处,出现了两尊巨大的身影,鼎立天地。那两尊身影上缠绕着雷霆与霞光,犹如两尊神明正在厮杀。
看不清那两尊巨大身影的所在,只能看到对方的神情之上满是战意和杀意。举手投足之间,天地震动,云层纷扰不休,阳光时而出现,时而隐没,落在那尊巨大的身影之上,让人只想跪地膜拜。
“那……那……那是……师叔祖……?”
萨仁图雅勒住缰绳,惊诧地看着远处,张开大口,从那被云气遮掩朦胧的相貌里看出了熟悉的影子。
她吞了下唾沫,低声道:“据,据说荒漠上可以看到远处放大的景色,莫不是,这也是那种奇景?”
“不是。”白鹤猛然收了翅膀,落在萨仁图雅的角马头顶上,引来角马不满的甩头。
但白鹤依然稳稳地站在它的头顶。她笼着双手,看一眼萨仁图雅:“这是剑门的大课堂学的,你是不是逃课了?”
眼前的是自己正经的师祖,萨仁图雅默默地看向天空不敢言语。
她们两人这般一打岔,倒是让其他显得惊惶的人渐渐平静下来。
“这是法相天地,修为极高的修士会引发天地异相,这就是其中之一。他们的战斗之中一举一动已经带上了一丝法则的气息。”
白鹤抬起头说道。
一旁的乐孤陡然眯起了眼睛:“这不是魔主。是……人族?”
她一下子朝阿蛮看去,厉声道:“人族之间的战斗怎么引发了这样的异象?魔主又在何处。”
“莫不是你欺骗于我!”
说话间,她的手掌陡然张开,朝阿蛮的喉头伸去。
下一刻白鹤已经出现在两人的眼前,手臂一展,挡住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击。
“好哇!”乐孤看看阿蛮,又看看白鹤,再看看身边紧张的人族和魔族,说道,“你们难道是设下奸计,要离间我魔族,好让我们自相残杀?”
这话对,也不对。
阿蛮摸了摸鼻子,道:“你冷静一些,如今的情况……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乐孤闻言大怒,她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魔,更是讨厌这种不清不楚的话:“什么意外?你说清楚!”
阿蛮皱起眉头,如今的情况,两位姐姐也没有对她说,她也不知道。
而眼前的魔族易怒,她虽然在魔族里已经算得上是一个为魔请命的好魔,但这脾气实在不能恭维,大有阿蛮不解释清楚就不罢休的程度。
“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去走一遭不就好了?”
一道悠然的声音陡然响起。
人魔二族顿时警惕起来,只有白鹤喝道:“青狐,你这老东西竟是还活着。”
话音方落,只见空间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一只青狐足踏虚空在周围虚空之中遨游跳跃。
祂时而现形,时而隐没于虚空之中,那狐狸头的唇角上扬,露出了一个极类人的笑容:“哎呀呀,没办法,这不是妖王陛下感应到她的尾羽被毁,因而派老身打了个前锋么?”
“而老身也正想看一看,将我妖族扰得天翻地覆的魔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最后一个字落下,那狐狸头陡然从虚空之中现形,张口朝乐孤咬下。
乐孤竟也不惧,手上魔焰燃烧,朝狐狸头打去。
随后她的手就被一只白白净净的手握住了。
那狐狸化成一个清纯的女子模样,她对乐孤笑道:“年轻后生,火气真大。”
说完她又转过头啐了白鹤一口:“你这老不死的都没死,老身自然活得好好的。”
阿蛮眯了眯眼,萨仁图雅小声道:“炼虚期。跨越虚空应是她的天赋能力。”
“小姑娘的目光不错。”青狐笑眯眯地说道,鼻尖动了动,“只可惜身上一股鸟味。”
她舔了舔唇瓣,看向众人与魔,拱手道:“妖王赠予人族的信物被毁,想必是遇到了强敌。老身奉妖王之命前来,诸位,你们似乎正需要我的帮忙。”
白鹤闻言道:“那玄凤……妖王呢?”
青狐笑道:“她自然去另一边了……你看……”
她的手陡然往前一指,只听得天空中传来清鸣声,一道霞光流过天空,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祂似乎忽然出现,挥翅之间,空间拉扯出一道道流光,随后一艘剑舟缓缓浮现。
乐孤的脸色微微一白,道:“这如何可能?”
青狐笑了:“这又如何不可能?我族妖王以大神通连接两处,就如我们将要做的那般。”
说着,她看向白鹤。
白鹤朝她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大神通,和青狐一族中流传下来的极细微的空间神通不同,是玄凤继承的神兽之血,驱动一次消耗不少。
玄凤驱动体内神兽之血,跨越两州将剑舟运来,是因为她不喜其他宗门吗?
不,那自然是因为以她的能力,也只能运来这一艘。
而且,此处已经到了她能力的极限。
白鹤看着远处闪动的巨大法相。
常乐和赵兼明斗得越发激烈,竟是连这天地异相都出现了不稳的状态。
哪怕身处这里,也能感觉到空间的阵阵动荡。
“接下来的路,就要靠我了。”青狐道。
白鹤的手笼在袖中:“老东西,可千万小心。”
青狐哈哈笑了:“此前族中相斗,我原以为是自家人窝里斗,懒得出面,若不是你们。妖族会变成什么样子,那还难以想见。哪怕是为了这份恩情,也值得老身全力出手了。”
言罢,她回头过去,笑道:“有人想要与老身同去的吗?”
剑舟上顿时站出了几人,看样子是早就商讨好的。
白鹤眯着眼看过去,发现上面站的原来也并不止剑门的人。
她微微一愣,随后忽地笑道:“这可真是……搞得像什么最终大战一样,用得着吗?”
说着,她抬起手,擦了擦眼角。
宋怀恩垂着手,对青狐笑道:“我便跟在前辈的身后,不为前辈多添麻烦了。”
而阿蛮则朝身边看去,萨仁图雅急忙举手,她冲她点了点头。乐孤自然是要站出来的。
“如此,老身便先走一步啦。”
青狐道,她猛然化作原形,将那蓬松的毛发陡然一抖,长尾延长,包裹住了所有站出来的人。随后她的长尾一卷,跃入空间之中,就如同跃进一张画卷一般,顿时消失不见。
而白鹤则猛然展翅飞起,暗影遮盖大地,接住了天空中掉落下来的一团小小的,黄黄的毛球。
跌落在温暖的羽毛里,这让玄凤眨了眨眼睛。
“还醒着吗?”
耳畔传来白鹤的声音,不是平时幼童的嗓音,而是少女清润的话音,却因为音调的拖长,带来一种平稳和沧桑感。
身下的羽毛暖洋洋的,这让玄凤想起了过去的光景,她偎依在白鹤奶奶的身边,团成一个小团子,睡得正香。
她突然很想眯着眼睛,就如同年幼时那样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但她不能睡。
她已经不是那个年幼时将一切交给年长者的自己了。这个天下,这天下的未来,都已经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肩头,需要他们去选择自己想要的那个未来。
玄凤猛然坐起身来,她说道:“我太累了,也有些弱,还到不了老祖宗的身边。”
“到不了便到不了吧,青狐已经将人送过去了。”白鹤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平静的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玄凤化作人形,趴在白鹤的身上往前。
她朝后看去,只见剑舟稳定地跟在她们身后。
而在她们的前方,那巨大的人影再一次缠斗起来,巨大的剑气自遥远的中心处朝周围激射,化作猛烈的风,吹开玄凤的额发,让白鹤展开的巨大羽翼也随之颤动起来。
玄凤定定地看着那一幕,忽道:“她们能胜吗?”
“哈!”
白鹤笑了一声,斩钉截铁:“你在说什么?她们必然能胜!”
“再说了。”
一声清越的鹤鸣响彻天地。剑舟上的人纷纷朝白鹤的方向看去,只见巨大的黑白鹤羽拉扯出长长的云气,就仿佛为他们开出了一条笔直的通道,径直前往前方的战场。
“我们这么多人去她们那里,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观战的吗?”
玄凤闻言,她俯下身来,脸颊贴住温暖的羽毛,轻声道:“可是我们的修为悬殊,若是那人真的登上渡劫,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白鹤挥动了下翅膀:“那一定有我们能做到的事情。”
她看着远处交战的身影,轻声道:“能力强的人有能力强的战场,而其他人,当然也有他们的战场。”
此刻的魔都。
魔都早就已经化作了一片废墟。
两个顶级修士的战斗就已经可怖,而这样顶级的修士现在还不止两个。
坚硬的墙壁,防御的大阵,都在这场斗法之中化为乌有,变成平坦的,一视同仁的沙砾。
公主抬起头,他们的头顶上微光闪烁,是一层剑芒,护着他们能小心地在这场战斗中艰难穿行。
在她的周围,则是一群沉默的高阶魔族们,他们是此前魔主那场灾难之中还存活的高阶修士。此刻他们手中的魔力交汇在一处,形成一道稳定的防御罩,护住了位于中间的修为低一些的修士和普通的魔族。
公主回过头,她看到天地变换,时而大放异彩,天边架起双色虹桥。
下一刻这虹桥粉碎,狂风大作,灵气暴烈地卷起数丈的龙卷,与天地相连,似要将中心的人绞杀。
狂风吹动着她的头发,她仰起头,忽然有一种渺小的蚂蚁去看天地之威的恐惧感。
她的手指收紧,低声道:“真是难以想象……”
他们真的与他们的同胞一起争夺这天地吗?
又或者说,到了这个境地的修士,还真的与他们一样吗?
“你认为我们还真的与他们一样么?”
狂风吹动起赵兼明的乱发,他看向眼前的常乐。常乐是合道期,就算她法身坚固,她也终究是个合道期。
他打得游刃有余,甚至还有余暇去看与山长和玄恩斗得有来有回的许应祈。
常乐抬起手,她的手掌有些龟裂。她的眼睛眯了眯,没有动。
而赵兼明手指着下方的废墟,和废墟上前行逃离的那些魔族:“你看看他们。他们以为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逃生。但其实站在高处,早就将他们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的想法如此简单明了,他们应该感恩。”
“感恩什么?”常乐垂眸道。
赵兼明笑道:“自是感恩我与人族为同族,我永远会站在人族的身边,为他们着想。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他们只需按我说的去做,就能获得光明的未来。”
“哈。”常乐笑起来,她看向赵兼明,“你真的还是人族吗?你不过是行走在大地上的腐烂肉团,需要靠着汲取其他族群的生命去延长你的生命。这样的你,还算人族吗?”
赵兼明脸色一沉,他猛然挥手,一道剑气朝远方的魔族冲去,就仿佛是一个烦躁的顽童随手杀死虫子泄愤。
空间一闪,一道剑光拦住了赵兼明的剑光。
“看来来得正是时候。”
清朗的声音传来。
常乐猛然回头,高呼道:“掌剑!!”
宋怀恩看向赵兼明和远处与许应祈打斗的山长和玄恩。
他的目光闪烁了下,锋锐如剑,他倒转剑柄:“剑门掌剑宋怀恩,特来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