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了许久,才在一个残破剧院般的构造中找到能暂时栖身的地方。墙体是扭曲的金属,地面不平。
终于,疲惫压过恐惧。没人说话。没人提出要原路返回,也没人敢停下来回顾。
赵宇最先打破沉默。
他靠在一块断裂金属后面,掏出相机:“……我要是能把这些拍回去,国际视觉异变大奖我拿定了。”
“什么?”李悦斜睨他。
“不是开玩笑。”赵宇盯着显示屏,眼里真的有一点光,“那是人类没见过的结构、材质、构造变形……别说什么摄影奖了,就算拿去《自然》杂志我都敢投。”
“你还真当自己是纪录片主角?”李悦冷哼。
赵宇笑了笑,没再多嘴,只是低头开始整理素材。
王昊捂着手靠在墙边,低声道:
“我们……能不能回去?”
这句话像被扔进了深井里,所有人都不由得沉默。
“老实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已经开始搞不清楚,到底是这边是梦,还是那边是梦了。”
李悦撇了撇嘴:“所以你们就打算继续待在这儿?和疯子、怪物、还有尸体做邻居?”
赵宇此刻也不整理素材了,而像是被点燃:“你说得倒轻松!你不想出去?”
“谁说我不想。”李悦笑,“只是我不觉得那东西就真能带我们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林羽腰间挂着的那块银白齿轮片上。
——返界片。
没有说明,没有指示。
但当林晓曾无意将手指贴在上面,碎片便微微发热,并在她指腹上投下一道细长的纹线,像是在确认某种“连接”。
“它像是在回应。”苏哲观察到这一点,“可能是一种识别方式。”
林羽走过去,将碎片贴近眉心,片刻后点头:“不是随便触发。”
“你必须‘主动想回去’——它像是读取意识波动,然后打开某种通道。”
赵宇睁大眼:“你是说,我们现在只要想回去……它就会带我们走?”
苏哲摇头:“不一定马上。只是‘开始触发’。
“也就是说,”林羽冷静地总结,“你必须确定你想回。”
“你要有明确的意愿。”
“你们真信这些?”李悦摇了摇头,“万一它把你送到现实的绝境里怎么办?”
“那至少……”赵宇小声说,“也比留在这地方强。”
林羽转身坐下,把那块返界片轻轻放在膝头,沉默片刻:
“你们可以选择回去。我不拦。”
“但在此之前,有件事必须弄清楚。”
“——这里不是为了游戏而存在的。”
苏哲眉头微皱:“你是说……目的更深?”
“像是个篓。”林羽眼神平静,“抓我们进来的地方,不是为了娱乐,而是为了筛选。”
“你说它是囚笼也好,选拔场也罢。我们现在只是……碰巧站到了篓边上,有机会探头看看。”
他抬头看众人:“可要真出去,就得有人先试。”
林羽声音不高,却如钝锤敲心,压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没人说话。
李悦靠着墙,双手抱臂,看了一圈:“都想走,但谁也不想当第一个,啧,真滑稽。”
陈风皱眉:“不是滑稽,是正常好吧?这东西连说明书都没有!”
“你不想试,”李悦笑,“不敢试,又盼着别人当小白鼠?”
陈风咬牙:“我也没逼人试,是吧?”
“那你是劝人试?”李悦语气陡然一冷。
陈风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孙教授却忽然出声,嗓音沙哑:“你们这群年轻人啊,记吃不记打。”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他坐在一块风蚀石上,眼角皱纹深刻,双眼却清醒:“返界片这种东西……不是救命,是分岔口。”
“你一旦走出去了,就再也不是我们之中的一员。”
“就算回来,也会被当作‘另一个版本的你’。”
赵宇小声问:“你是说……我们回来会变?”
“不是你变了,是我们认不出你了。”孙教授顿了顿,“你永远无法在集体里真正‘回来’。你会成为异类,因为你带回了别人都没见过的‘七天’。”
林羽静静坐在一旁,拇指缓缓摩挲着返界片边缘。他的眼神落在林晓身上,不动声色地观察她每一丝反应。
林晓感受到那道视线,下意识别开头。
她早就明白林羽的意思了。
——他想让她去。
林晓心跳急促,喉头发干。她紧紧抱着双膝,低声道:“我不想去。”
“我怕。”
“我……我还没准备好。我不想一个人回到现实,我害怕未知的风险。”她搂住自己的双臂,低声补充:“这里虽然危险,可至少还有大家在一起。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回到现实,我真的不知道我自己能不能面对。”
她的声音很低,却真实而微颤。
“如果我回来,发现你们已经走了呢?如果我回来了,你们都不信我怎么办?你们……会不会商量好把我投掉?”
那一瞬间,她眼底的情绪溢了出来,不止是惧怕,还有一抹无法抑制的怨。
——他曾掐住她的手腕,用刀尖抵着她的指缝。
——他说:“我会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那个威胁,在她记忆里比死亡更冷。
林羽垂眸看着林晓瑟缩的身影。女孩颤抖的睫毛、刻意放软的声线,像极了陷阱边缘的诱饵——他太清楚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毕竟当初她就是靠这副模样,从血腥的试炼里全身而退。此刻她的恐惧或许是真的,但他更清楚,当这只看似无害的白兔意识到利爪的价值,就会变成最危险的变数。
她是活人里最软的。也是最难控的。
她的伪装并不高明,眼泪、低声、乖顺,全都做得太过。
可偏偏她能活下来。
她不是胆小,而是极擅长让人低估她。
我不怕她的算计,我怕她被别人当成突破口。
她现在还能听我的,就还能用。
一旦她以为自己拥有了主动,就该处理了。
所以这一次……她必须试。
如果失败,就让她永远留在那边。
如果成功——
七天后她回来,我就知道这枚“信号弹”,能不能带走我。
屋内再度陷入沉默。孙教授沉着脸,缓缓开口:“别把这返界片当成救命符号。前几轮的经历告诉我们,每一次出路的希望背后,都隐藏着无法预料的代价。”他扫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林羽身上,淡声补充:“林羽,小心行事,不要让希望蒙蔽了判断。”
林羽面色如铁,没有回应教授的警示。他扫视众人,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们没有时间再犹豫了。既然这块返界片摆在眼前,就应该马上弄清它究竟能带走什么。恐惧解决不了问题。”
赵宇在旁皱眉:“喂,林羽,她要是不想就别逼她吧。你凭什么把人往火坑里推?林晓是你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眼神逼她?就因为你觉得自己是救世主,所有人都得听你的?她怕得浑身发抖你看不到吗?啊?你是不是觉得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今天你能逼她去送死,明天是不是连我们都要踩着过河?我告诉你,我赵宇第一个不答应!”
李悦抱臂冷哼:“啧,终于看不下去了?圣母上线。”
赵宇回头瞪她:“你懂什么?要是你被人指着当试验品你乐意?”
李悦嗤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讽:“赵大善人,你这戏码演得可真够足的。当初那个为了拿奖,眼睁睁看着孩子在面前死亡都无动于衷的人,现在倒成正义使者了?怎么,良心突然发现,想用别人的命来洗清你的罪孽?”她逼近赵宇,眼神如刀:“装什么大慈大悲,不过是拿别人当你道德遮羞布罢了。”
赵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冰水,浑身僵硬。那些曾经拼命想要掩埋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头,不敢再与任何人对视。
苏哲出声打破僵局,语气冷静如常:“不论情绪如何,我们确实需要一个验证者。如果返界片只是转移意识,身体还留在原地——那风险极高。只要这边的肉体出事,回去就等于死。”
他顿了顿,看向林晓:“但如果是完整传送,我们就掌握了一线真正的脱身机会。”
王昊坐在一旁,捂着伤口,眉头紧锁:“我也想回去。”他的声音低哑,捂着右臂,“我的手……拖下去可能会坏死。我不是逃,我是真的扛不住了。”
陈风皱起眉:“你就不怕回去之后这边身体还留着?要是只回去了意识,七天之后回来,你的躯壳说不定已经被老鼠啃得只剩骨头了。”
李悦斜了他一眼,嘴角冷冷一翘:“你还挺周全的,是不是想顺便带罐防腐剂回去,回来再给他擦一擦?”
“别开玩笑!”陈风难得声音拔高,“你知道这玩意儿是传送身体,还是传送神经信号?我们根本没搞清它的运行逻辑!”
苏哲推了推眼镜,依旧镇定:“如果是完整传送,这里的身体应当会同时消失。反之,如果只是意识投射,就必须有载体维持机能。”
林晓声音轻得像针扎水面:“那……如果我们都走了,回来后发现身体已经死了呢?我们怎么知道这边时间是不是同步的?”
“就算同步。”李悦冷笑,“你回去能干嘛?报警?举报‘我在另一个世界差点被投票杀了’?看看精神病科接不接待你。”
苏哲点头:“但这并不代表不能回去。”他语速依旧平稳,“我们不清楚这里的完整机制,返界片可能就是在‘验证’我们现实中的某些状态。”
王昊咬牙:“我只想把这条命保住……我不赌什么机制,我只赌我能多活一天。”
林羽的声音打断了争论,语气不高,却瞬间压过其他人:“想走的人可以走。但我们必须有人留下,去了解清楚——我们到底在哪,还会经历什么。”
林羽说完再次看向林晓,缓步向她走去。
他站定,低声道:“林晓,你知道我不是针对你。”
“可你应该知道,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是公平的。”
“有人愿意为你挡刀,有人注定是刀下试验。”
他声音极轻,却落得极稳:
林晓嘴唇哆嗦了一下,低声说:“你就不能说点……让我心甘情愿的话?”
林羽望着她,神色如旧:“心甘情愿是用来骗自己活得舒服的。”
“真正的生存,是做那些你不愿做、却必须做的事。”
他顿了顿:“这是现实,不是童话。”
“你可以哭,但你得走。”
林晓终于垂下头,双手颤抖地取出返界片。
王昊也站了起来,一只手压着伤口,一只拿着返界片。
林晓转过身,看了林羽一眼。
那一眼,藏着怨、羞、也藏着一丝咬牙的挣扎。
她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两人各自将额头贴在返界片上。
一瞬间,返界片发出微弱的脉动,像心跳一样微震。
两人身体开始泛光,轮廓在微光中慢慢褪色。
赵宇死死盯着他们:“他们……真的连身体都一起走了?”
苏哲点头:“没有残留。”
“是完整转移。”
林羽望着两人消失的位置,神色不动。
火光再一次恢复平静。
他转身,看向仍留在原地的几人。
“这世界的规则不是告诉你怎么活。”
“它是等你试错。”
“试错者死,剩下的……学。”
林羽说完,眼神微敛。火光在他脸上投出淡淡阴影。
他没有再看众人,良久,缓缓坐下。
林羽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能这样下去了。
他不能天天想着林素言。他也不能继续被悔恨绊住脚。
妹妹不是靠念想救回来的。
她需要一个结果,一个能撬开命运的碎片。
原质碎片。
那才是真正能打开“门”的钥匙。
如果说返界片是测试规则的信号弹,那么原质碎片,就是对抗这个世界的筹码。
他得更冷静。
更彻底。
因为他赌不起失败的代价。
七天后,如果林晓回来……他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