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团的扩张已几近疯狂。
每日都有信徒自发参与死亡游戏,只为将原质碎片献给圣女,那些归来者、奇迹,被一层层加冕成神话,甚至被誊写进教团自制的“圣书”中,口口相传,信徒奉若圭臬。
而林素言,已多日未曾露面。
被关在圣女居所里。
白露最初成立时,她只是躲避现实、回避残痕、苟且求生。
如今,她才第一次真正认识了“权力”的模样。
不是掌控,而是被掌控。
不是拯救,而是代偿。
每天都有大量信徒跪着祈祷、焚香、念经。林素言的门始终紧闭,但她知道,他们并不在意门有没有开——他们需要的,只是“圣女存在”的概念。
她有一瞬间真的想逃。
可她又能逃去哪里?
副现实浩渺,充斥着死亡游戏、危险之地、无数人的恶意……没有资源、没有依靠,仅凭她一个不愿动用残痕、不愿杀生的人,又能生存多久?
更何况——她早就不是普通人了。
她成了白露教团的基石,一旦她走,所有寄托其上的幻想、秩序、秩将瞬间崩塌。
而墨留痕,不会让她走。
“该举行封神仪式了。”
那晚,墨留痕推门进入石屋,像往常那样端着一杯水,语气温柔,仿佛不是来宣判的。
“你不是说过,白露不需要神。”林素言轻声问他。
“我没说不需要。”墨留痕坐在她对面,慢慢将水杯放下,“我只是说,神必须被我们造出来。”
林素言不语。
墨留痕也不急,像对一个孩子耐心讲解:
“现在的局势很清楚。副现实的人口正在快速增长,但组织之间互不信任,‘死亡游戏’内产出的原质碎片,还有残痕者才是重要资源。”
“但白露不一样。我们不需要暴力,只需要一位‘能让人自愿献出生命’的象征。”
“但这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是控制信仰。”
“只有当信仰被神化,才能从束缚中升起真正的‘权力’。”
“而你,将成为白露教团的‘永恒基石’。”
“然后呢?”林素言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滴水落入深井。
“你要让我一辈子坐在圣坛上,不能离开,也不能说‘不’?”
墨留痕却轻轻一笑。
“你太低估自己了。”他俯身,轻声低语,“你的存在,不止于此。”
“你体内的那个残痕。”
“你知道它是独一无二的,对吧?”
林素言眸光一动,霎那间寒意蔓延脊背。
他知道。
他知道她早就觉醒了残痕。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赵宇。
她甚至连一次都没用过它,哪怕自己身处险境。
而现在,墨留痕却说:
“我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门’。”
“而我——”墨留痕缓缓站起,面容沉静,眼神却如同深海中的暗潮,“将会替你,推开那扇门。”
林素言的呼吸,短促了一瞬。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从一开始就是白露不可或缺的核心。
不是因为她善良,不是因为她拯救了谁。
而是因为她,是媒介。
她不是圣女,她是器皿。
而墨留痕,不是教主,是掌钥者。
“我不会帮你。”她低声道。
“你现在不会,”墨留痕微笑,“但你会。”
“因为你无法忍受众人因你而死。”
“你从来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的人。”
林素言抬头,猛地盯住他。
他慢慢转身,走到门口,留下最后一句话:
“准备一下吧。封神仪式,三日后。”
“届时,整个副现实都会听到你的名字。”
石屋的门在深夜缓缓合上。月光如刀,斜斜落入庭院,将圣坛投下长长的影子。
林素言站在门后,许久没有动。她的掌心温热,残痕隐隐颤动,仿佛在回应什么,又像是在拒绝。
她知道墨留痕没有说错。他不是劝说她,他只是在宣告。就像命运递交来的一纸通牒,不容拒绝,只能签字。
那晚,她没有再回屋,而是披上斗篷,独自走到圣坛后的小径上。草色已经枯黄,风里有焚香未散尽的味道,混着血和信仰的气息。
她一路走,走到山坡上。
赵宇就在那。
他像是早就等在那儿了。
那一晚,他脸上没有了笑容。
手里拿着那台他最宝贝的相机。
“我最近在想,要不干脆撤了,别再搞这些了。”
林素言一怔,“你后悔建立白露了吗?”
赵宇低头,“不是……就是感觉我们做的事,和当初想的不太一样了。”
“我们一开始,是为了不靠赌命活下去,换成一种可以合作的生存方式。”
“但现在——”
他没说完。林素言接着说:“现在大家是靠相信某种奇迹活下去。”
赵宇望着她,眼底是疲惫与无奈,“可你……的确让人觉得世界还能有一点好。”
“他们都说,我救了他们。”她轻声说,“但我其实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在等别人救我。”
“要不咱们走吧,难道你还想待在这个地方,这里已经不是家了?”赵宇问。
“我不是不愿意走。”她平静地回答,“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走。”
她知道,她一旦离开,“圣女”就会变成一具空壳,下一位将被安排戴上面具,继续站在那里。
这不是她的战斗胜利,而是又一个失败者的落场。
赵宇没有回应她。
风很冷,他拉了拉外套的拉链,却始终没有抬头。
林素言看着他,好像想再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轻轻地说:
“早点回去吧,夜里温度低了。”
赵宇“嗯”了一声。
他站在那儿,没有走,也没有动。
林素言转过身,朝楼道口走去,背影一如既往的轻盈安静。
“素言。”他忽然喊了一声。
她回头:“嗯?”
“你记得我们最开始的那个愿望吗?”
林素言点点头,没有说话。
赵宇笑了笑,笑得很淡,“那就够了。”
他没有再追问她的答案。
林素言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也没有细问。
夜风吹得她微微眯起眼,那一瞬,她忽然觉得赵宇的神情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眼里一点点熄灭了。
她张了张嘴,终究只说了一句:“早点睡。”
赵宇低声应了:“你也是。”
她走了。
他还站着。
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风里,赵宇才从口袋里掏出那本皱巴巴的《白露互助会》手册,翻开那一页,目光停留在最初那几句话上:
“我们可以像露水一样,虽然微小,但能聚在一起,活下去。”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把那一页撕了下来,折成一张纸签,塞进外套口袋。
然后,转身离开。
灰钥市场,灰盐堆的最下层。
永不见光的地底通道里弥漫着腐油的味道,一股潮冷的湿意渗进每一寸缝隙。
赵宇低着头走在最狭窄的一条通道里。他的外套比以前大了一号,因为人瘦了,衣角空荡荡地晃。他脚步轻,却没有停,一步步往最深处的交易间走去。
他曾经来过这里,为了买药,为了换食物,也为了替教团找人,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走得这么慢、这么沉。
——他不该来。可他别无选择。
“别学我......要拍能赚钱的,体面的.....”
他脑海中忽然响起父亲临终前的声音。
赵宇低下头,看着胸口的相机。
原质碎片,就是这个世界的货币。冷冰冰的会发光,但真实。
他靠构建教义为白露换来了更多人的信仰——也为自己换来了原质碎片,堆满了整整三口金属箱。
但他现在准备,把这一切都砸出去。
——为她一个人。
不是为了赎罪。他救不了所有人,也不该再骗自己可以。
那些笑着跳下去的信徒,是他害的。他让他们相信了某种可以通向“永恒”的道路,而他清楚,那只是幻觉,是拿命换来维持“白露”运转的燃料。
他欠他们的。
但现在,他只能还得起一个人的命。
那扇门前,一个身披灰袍的中年男子正等着他。那人的脸看不真切,嗓音像是铁皮刮过旧铜,“有什么需求。”
赵宇抬头,眼底红血丝密布。
“我要一支队伍。二十人以上。擅长潜入、反侦查、能与残痕者对抗,并在教团戒备状态下全身而退。”
灰袍人嗓音嘶哑如同铁皮刮地:“你要的人手太多了。二十人,擅长潜入、残痕者、对抗教团、并能全身而退?这是一场战争,不是交易。”
赵宇抬起头,眼圈发红,声音嘶哑:“不是战争,只是救援行动。”
他将身后的大布袋一把甩开,里面堆满了原质碎片,每一块都透着微弱的光。那是教团信徒用血和命换来的东西,是他用信仰和幻象堆出来的山。
“只是定金。”他补了一句。
灰袍人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他站起身来,走近几步,低头仔细打量那堆碎片,一言不发。
赵宇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平静得不像是来求人命的,“我只带了一包。其他的,还在教团内部藏着,动静太大,带不出来。”
“这一包就够你们准备。”
他顿了顿,又道:“行动那天,我会一并带出来,到时候现场结清。”
灰袍人目光落回那堆原质,神情一时复杂。
“你要接谁?”灰袍人终于问。
赵宇低声吐出两个字:“圣女。”
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沉寂。
那是如今副现实最大的“神迹”,无数组织都在关注她的动向,而赵宇想悄无声息地从白露高墙里把她带走——不仅疯狂,简直像是找死。
可灰袍人终究是个商人。
他又看了看赵宇那双通红的眼,和日渐削瘦的脸,叹了口气:“那就成交吧,赵宇先生。”
“但我不能保证你们活着全退。”
赵宇点头,声音低哑,“我不需要你们正面战斗。我只要你们接人——封神仪式前夜,接应她从东侧回廊撤。”
“她在哪儿,我比你们清楚。”
灰袍人语气也沉了下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模式。
“逐影应该能满足你的需求。”
“虽然只是四级团体,但都是副现实最老牌的潜入系残痕者,专攻渗透与营救任务。”
他敲了敲桌上的资料盒,低声念出每一个名字、每一项能力,如同汇报暗网清单:
残痕者‘缄音’:
能力:特定半径内完全屏蔽所有声波传播与共振感应。
常用于潜入、撤离、制造盲区。
残痕者‘破楼’:
能力:可短时将接触物质结构降解,常见表现为“石化碎裂”。
用于破除墙体、地层,或制造逃生路径。
残痕者‘倒影’:
能力:可制造一具与目标残像相符的“替身”。
用于制造错觉,干扰敌方判断。
残痕者‘回声’:
能力:通过微幅声波反射精准定位生物单位位置、心跳。
反狙击与探测之首选。
残痕者‘切分’:
能力:可将某区域的空间变得薄如纸页,进行“抬起”、“错位”或“贴附”,实现超短路径空间渗透。
用于打破常规路径或藏身。
残痕者‘灰镜’:
能力:可读取并投射目标一段时限内的脑内情报。
突破守卫防线的关键手段。
残痕者‘息舟’:
能力:暂时抹除身体所有呼吸、心跳与生命特征,维持假死态进入“气息断点”状态。
实用于极近距离伪装、假死转位。
………
灰袍人说完,望向赵宇,语气像钉子钉入桌面:
“你这次要的是全潜渗透,非正面交战。”
“我只调动了能精准完成任务的核心二十二人,全副武装。”
“逐影团体从不失败。”
“只要目标,还想活。”
他说完,望向赵宇。没有多余的情绪,也不催促,只是等对方给出一个确定的点头。
赵宇沉默了三秒,看完那一列能力汇总。
他抬起头,轻轻点了下。
“可以。”
灰袍人这才拍了拍手。
一队人鱼贯而出,步伐沉稳,每人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们穿着各异,有人甚至半身缠着绷带,有人戴着旧防毒面具,有人嘴角却始终带着癫狂的笑。
这些人不是兵,也不是佣兵。
他们是亡命徒。
灰袍人淡淡地说,“他们不问结果,不谈道义,只为两个字:报酬。”
赵宇静静看着,眼中没有欣慰,也没有感激。
只是像卸下一点点重负。他轻轻点头。
三日后,是封神日。
也是,血祭的前夜。
黑雾笼罩的圣坛之下,信徒焚香不止。
林素言坐在净神居深处,忽然睁开眼睛。
她听见了某种声音,从夜的尽头传来——
那是赵宇留下的一句话:
“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