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气氛沉得可怕,像暴风雨即将倾泻的前夜,连呼吸都显得刺耳。每个人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重压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林晓的脸色如蜡纸般惨白,手指死死扣在桌面,指甲因用力过度而失了血色。她的声音颤抖,细微到仿佛一碰就会碎。
“我是……林晓。我有一个弟弟,他小时候溺水了……”她低着头,声音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我当时……站在岸上。我看着他挣扎、哭喊,可我没有跳下去……我太害怕了……我不敢动。”
泪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手背。
“他死了,就因为我……什么都没做。”
林羽眼神一动,没有说话。他想起妹妹死去的那一瞬——不是林晓让他难受,而是自己竟能理解那种“袖手旁观”的冷漠。
李悦嗤笑一声,语气里没有半点同情:“你怕?怕淹死还是怕麻烦?你连喊人都不肯?别拿‘害怕’当借口。”
林晓轻轻摇头,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不知道……我只是……真的不敢。”
“你不是不敢,是不愿。”李悦眼神锐利如刀,“那一刻你心里根本没有他。怕死可以理解,但怕到连伸手都没有,你的良知呢?”
陈风沉默地站起身,脸色阴沉:“你弟弟……你哪怕跳下去陪他,也比站着不动强。”
苏哲推了推眼镜,声音依旧冷静:“如果只说结果,那确实无法原谅。但若规则要判断的是动机,那问题就复杂了。究竟是恐惧导致的麻痹,还是根本无动于衷?前者是弱,后者是恶。”
林晓的眼泪止不住往下落,整个人像被掏空。她哽咽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太害怕了……”
空气凝滞到极点。
林羽静静听着,他脑中浮现那句模糊不清的游戏规则:“不可被原谅的过往”。但谁来定义?是社会共识,还是内心良知?林晓那段记忆,于她自己,也许真是痛彻心扉的罪孽。
沉默中,陈风忽然一拳砸向身旁的墙壁,指节破裂,血丝渗出。他喘息粗重,像一头受伤的猛兽。
\"我是陈风,特警。三个月前......我带队突袭人质劫持现场。我明明瞄准了绑匪的右肩,可子弹偏了一寸——没能击中嫌犯,反而误杀了人质。我当时过于自信,没有考虑周全,满心想着速战速决,却没想到……害了一条无辜的性命。\"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眶充血。
林羽听着陈风的话,神情更加冷峻。这游戏只让他们“讲述”,不要求“解释”。可人类行为的复杂,怎么能被一段话裁决?若真相被隐去,只剩结果与标签,那“不可原谅”的定义,不过是个荒谬的审判游戏。
苏哲沉默了片刻,忽然缓缓开口。
“我是苏哲,生物研究员。我在进行一项关于人类记忆的实验时,为了追求研究成果,在未经充分测试的情况下,就将实验用的药剂用在了志愿者身上。结果,多名志愿者不仅记忆被严重损坏,生活完全无法自理,甚至精神失常。我只想着自己的研究成果,忽视了他们的生命和未来,我……我真的错了。”
他咬紧后槽牙,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我当时……只想着抢时间、抢成果。我知道风险,但还是下手了。”
赵宇脸色骤变,一步上前:“你拿他们当什么?白老鼠?”
“那些人信你、签字、进实验室,是把命交给你。”陈风冷冷出声,眸光愈发凌厉,“你毁了他们,却还在这谈理性?”
苏哲在众人的指责声中,脸色变得煞白,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李悦冷不丁打破了混乱:“李悦,律师。我为了打赢官司获得高额报酬,明知委托人是个犯下多起命案的罪犯,却不择手段地帮他销毁证据、歪曲事实,让他无罪释放。后来,他又连续杀了三个人。”
她语调缓慢,像是自剖,又像是在诉讼庭上陈述无可辩驳的事实。
“你竟敢说出口?”陈风愤怒站起,“你亲手放出一个恶魔!毁了三条命!”
李悦只是笑,淡淡的:“我那时觉得自己做的是买卖。现在想想,那三条命,挂在我账上。”
赵宇沉默许久,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干涩:“我是赵宇,摄影师。
他停顿了下,像在酝酿某种难以启齿的秘密。
那是一场地震后的废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哭声、呼救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一片。我穿梭在其中,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拍出能让我名利双收的照片。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孩子微弱的呼救声。我循声跑去,发现一个小男孩被压在一块石板下,他的腿被死死卡住,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脸上满是痛苦和恐惧。他向我伸出手,哭着求我救他。可我……我看着周围混乱的场景,想着这要是能拍成一组照片,一定能获奖。
于是,我对他说,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有人来救你。可实际上,我只是不停地变换角度,按下快门。等我终于拍够了照片,开始四处寻找救援人员时,等我带着人回来,小男孩的手还保持着求救的姿势,可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彩,身体也变得冰冷……
赵宇闭上眼,苦笑,“那些照片后来得了奖,也让我出了名。可每次看到快门,我就想起……他求我的眼神。”
“你怎么能这样!”林晓愤怒地站起身,满脸泪痕,她此刻更是无法接受赵宇的行为,“他只是个孩子,你怎么忍心为了几张照片,就放弃救他,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也不想看着他死,我只是……只是想先拍完。”赵宇喃喃自语,声音里有点疯意,“赚得到钱才是真的好照片。”
“在那种时候,怎么能被名利冲昏头脑,置一条生命于不顾!”陈风也怒目而视,拳头紧握,他的正义感让他无法容忍赵宇的所作所为。
赵宇在众人的指责下,身体愈发蜷缩,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他颤抖的手指摩挲着相机快门。这台相机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二十年前,那个固执的纪实摄影师临终前,死死攥着相机对儿子说:\"别学我......要拍能赚钱的,体面的......\"
孙教授站在角落里,脸色阴沉,额头上满是冷汗,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衣角,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游移,充满了恐惧与不安。当赵宇的声音渐渐消失,房间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时,孙教授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逃避了。
“我……我利用自己在学术界的地位和影响力,威胁那些想要发表论文、获得学位的女学生。只要她们不顺从,我就会在学术上打压她们,让她们的努力付诸东流。她们为了自己的前途,只能被迫忍受……”他声音颤抖,带着一丝颤抖和心虚,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给自己套上一副沉重的枷锁。
“衣冠禽兽!”陈风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眼中燃烧着怒火,他的正义感爆棚,对孙教授的行为深恶痛绝,“你身为教授,为人师表,做出这种事,简直天理难容,你的师德何在?”
“你毁了那些女学生的人生和尊严!”李悦也满脸厌恶,冷冷地说道,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孙教授在众人的怒骂声中,瘫倒在地上,双手抱头,仿佛这样就能躲避这一切。
众人各自说完后,林羽怀疑在场的这些人里,已经有不少人想通了规则的漏洞,并且利用这些漏洞来隐瞒自己真正不可饶恕的罪行。他们看似坦诚地说出了一些过往,可实际上却巧妙地避开了那些最关键、最能暴露自己罪恶的部分。
其实这些令人震惊的故事不过是幌子,真正决定命运的,是那看似简单的票数。
而就在群情激愤的此刻,林羽缓缓站起,像是压根不打算参与对错评判。他看着眼前众人,眼神沉静得近乎冷漠,像是在观察另一个物种。
“我是林羽,私家侦探。”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个身份对他来说只是某种便利工具,“小时候我在孤儿院长大,有个妹妹,是我唯一的家人。”
“她身体不好,但总爱笑,喜欢用力抓着我的衣角说‘哥哥,我会变厉害的’,可她从来没变得厉害过。”他的语调仍旧平淡,却让人听出了某种无声的断裂。
“她被一个老年夫妇收养了。他们住在城市另一头。我没去过她的新家,只在她回来探望我时看到她身上的淤青。”他顿了顿,声音仍旧淡漠,“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我16岁那年。她跳楼了。只留下一封遗书,说‘撑不下去了’,还有一句话——‘对不起哥哥,我太没用了’。”
我知道他们会害死她。
不是猜的,是证据。
她被那家老夫妻收养后,我一直在查他们。背景、经历、甚至那些隐秘得不像真实存在的记录。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好心的人愿意收养一个病弱的女孩,而我没猜错。
他们背后是一群人,运作着一种几乎无人知晓的“实验”。我调查得越深,越清楚她已经被选中了,不是作为孩子,而是某种“样本”。
我有很多机会阻止——
我制定过计划:让那对夫妻破产、失踪、被人举报、甚至——死。
我模拟过他们死后可能造成的连锁反应,我分析过如果失败,是否会连累到她。结论是:她只会死得更快。
我甚至已经把毒药装进过信封,也在一个深夜,尾随他们到过家门口。
但我什么都没做。
我那时只想着,一切要等万无一失才开始。
我告诉自己,不能鲁莽,要等时机成熟,要一击致命。
我告诉自己,还有别的办法,还能找到更高效的手段。
我给自己写过一封长信,标题是:“为何不能动手”,理由洋洋洒洒四千字。
那是我最擅长的事:推演、分析、说服自己。
结果是,她死了。
我看到那张死亡证明的时候,只觉得干净——干净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像是我曾经反复构建的某个虚拟模型,终于运算到了终点。
她死的时候,我在图书馆。那天我正在查一个杀人不被定罪的案例。论文写了一半,消息就传来了。
我没有哭,没有说一句“如果我早点动手”之类的话。因为我知道,我根本没想动手。
我怕承担后果。
怕失败,怕暴露,怕被抓,怕这个世界毁了我辛苦建立的理性人设。
我哪怕动一根手指头,都可能让自己变得“像他们”一样。那时候我还分得清“好人”和“坏人”,我以为这很重要。
所以,我成了什么都不是的人。
不是哥哥,也不是复仇者。
只是个冷静地看着妹妹死去的人。
甚至不是无能为力,而是选择了旁观。
她在那个房间里挣扎的时候,我可能正在计算一个“最佳行动窗口”。
她死后的第七天,我还在评估“是否该报复”。
我不配说想她。
而我,也永远不可能被原谅。
如果真的有神,我宁愿用这条命,去换一次‘动手’的勇气。
林羽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林晓身上。
“你在岸边,看着弟弟死。我坐在窗边,看着他们活下去。我没资格原谅你,也没资格原谅我。”
他说完,缓缓坐回原位,房间安静得像没人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