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煤油灯被风吹得摇晃,昏黄的光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王铁柱躺在临时搭起的木板床上,脸色烧得通红,嘴唇却泛着青紫,右腿的伤口已经肿得像发面馒头,原本暗红的抓痕此刻变成了墨黑色,像有无数条毒虫在皮肤下游走,顺着血管往心脏蔓延。
“烧得更厉害了……”林溪用沾了凉水的毛巾敷在他额头,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体温计的刻度已经冲破了40度,这是感染的征兆,在末世里,被丧尸抓伤后出现高烧,几乎等于宣判了死刑。她掀开盖在腿上的布,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开始发黑、溃烂,边缘甚至泛起了诡异的灰绿色,一股腐败的气味混着血腥气,弥漫在仓库里,呛得人喉咙发紧。
杨振平站在床边,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节泛白。他看着王铁柱痛苦地呻吟,每一次抽搐都像鞭子抽在他心上。“他娘的!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拦着他去侦查!”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自责,“都是我没用,没能跟他一起去……”
“现在说这些没用。”时敬发靠在墙上,左臂简单包扎过的伤口渗出血迹,他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醒,“得想办法,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变成那玩意儿。”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没人愿意说出“丧尸”两个字,但那正是此刻最迫在眉睫的威胁。
张守义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床边,浑浊的眼睛盯着王铁柱的伤口,长长叹了口气:“这伤……邪性得很。当年在村里,有人被疯狗咬了,也是这么肿、这么烧,没几天就……”他没说下去,但每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老周蹲在角落,手里拿着那把从农机站找来的手术刀,刀片在灯光下闪着冷光。他试了试刀锋,又放下,眉头皱成了疙瘩:“要不……试试放血?把黑血放出来,说不定能好点?”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古老的办法,却连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陈鑫一直没说话,他站在阴影里,目光死死盯着王铁柱的伤口,又扫过墙上挂着的医疗包——那是从镇上药店搜罗来的,里面有绷带、碘伏、止血粉,甚至还有几支麻醉针,却唯独没有抗生素。没有抗生素,感染就控制不住,就算暂时退烧,伤口也会持续溃烂,最终……他不敢再想下去。
“鑫哥,你倒是说句话啊!”杨振平忍不住低吼,“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
陈鑫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他走到床边,弯腰掀开王铁柱的裤腿,手指轻轻按在伤口边缘的黑皮肤上,那里已经失去了弹性,像块僵硬的皮革。“林溪,”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感染到哪了?”
林溪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哽咽,用酒精棉擦了擦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伤口上方的皮肤:“已经过了膝盖……再往上,可能就到大腿根了。”她的指尖冰凉,触到的皮肤却滚烫,“血管里像是有东西在爬,他一直在喊腿疼……”
“必须截肢。”
陈鑫的话像一道惊雷,在仓库里炸开。所有人都愣住了,连痛苦呻吟的王铁柱都停下了声音,茫然地睁开眼,看着陈鑫,似乎没听清他说的话。
“你说啥?”杨振平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陈鑫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截肢?把腿砍了?那他还能活吗?”
“不砍,他肯定活不了。”陈鑫甩开他的手,语气没有丝毫动摇,“感染已经扩散了,再拖下去,不光是腿,他整个人都会变成丧尸。砍了腿,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林溪猛地站起来,脸色比王铁柱还白,“陈鑫哥,你疯了吗?我们没有抗生素!没有无菌环境!连像样的手术刀都没有!截肢就是在杀人!”她指着医疗包,声音带着绝望,“就这些东西,就算侥幸止住血,伤口也会发炎、溃烂,最后还是死路一条!”
她说的是事实。末世里,没有抗生素,没有消毒设备,截肢手术的死亡率几乎是百分之百。林溪在医院实习过,见过太多因为术后感染去世的病人,就算在设备齐全的医院,截肢都是高风险手术,更别说在这简陋的仓库里,用最原始的工具。
“那你说怎么办?”陈鑫的目光落在林溪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看着他变成丧尸,然后我们再亲手杀了他?还是等他半夜发作,咬伤其他人?”
仓库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王铁柱粗重的喘息声和煤油灯的摇曳声。每个人都知道陈鑫说的是对的,却没人能轻易接受这个决定——那是一条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未来的希望。
“我……我同意。”时敬发突然开口,他走到陈鑫身边,左臂的疼痛让他额角冒汗,眼神却很坚定,“与其让他变成怪物,不如赌一把。铁柱是条汉子,他肯定也不想变成丧尸害人。”
王铁柱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他挣扎着抬起手,抓住陈鑫的衣角,嘴唇翕动着,半天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砍……砍吧……别让我……变怪物……”他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决绝。
看着王铁柱烧得通红的眼睛,陈鑫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想起这个汉子刚加入农场时的样子,憨厚、有力气,扛着麻袋比谁都快,跟着时敬发去农机站时,还兴奋地说要多找些零件帮老周修机器。可现在,他却要亲手砍掉他的腿。
“准备工具。”陈鑫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冰冷的决断,“时敬发,去把斧头拿来,用酒精消毒。林溪,打开医疗包,把止血粉、绷带都准备好,还有那几卷扎带,要最结实的。杨振平,按住他,别让他乱动。老周,烧热水,越多越好。”
“鑫哥……”杨振平还想说什么,看到陈鑫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走到床边,用粗壮的胳膊按住王铁柱的肩膀和完好的那条腿。
时敬发从仓库角落拿来那把劈柴用的斧头,老周赶紧递过一瓶酒精,时敬发把斧头扔进装着酒精的铁桶里,“滋啦”一声,白色的泡沫翻滚起来,带着刺鼻的气味。
林溪的手抖得厉害,她打开医疗包,把止血粉、绷带、碘伏一一摆在木板上,最后拿出那几卷从军事基地找到的战术扎带——这是最结实的东西,也是唯一能用来止血的带子。她看着那把泡在酒精里的斧头,胃里一阵翻涌,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陈鑫哥,麻醉针只有两支,可能不够……”
“不用全打。”陈鑫接过麻醉针,熟练地抽入针管,“打在伤口上方,能让他少受点罪。”他走到床边,王铁柱已经再次陷入半昏迷,嘴里胡乱喊着“木头”“哨塔”,大概是还在惦记着没完成的活计。
陈鑫的手很稳,他找准位置,将两支麻醉针分别注入王铁柱大腿的两侧。推药的时候,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却没人看见。“忍着点,铁柱。”他低声说,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一切准备就绪。老周端来一大盆滚烫的热水,里面泡着毛巾和纱布;杨振平死死按住王铁柱,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时敬发捞出斧头,用干净的布擦干,斧头刃在灯光下闪着寒光,锋利得能映出人影;林溪站在一旁,手里攥着扎带,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木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开始了。”陈鑫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示意时敬发把斧头递过来,又让林溪用扎带在王铁柱膝盖上方紧紧缠绕——这是为了阻断血流,减少出血量。扎带勒得很紧,王铁柱的大腿瞬间变成了青紫色,他疼得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按住他!”陈鑫低吼一声,接过斧头,双手紧握斧柄。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王铁柱扛着木材的样子,闪过他憨厚的笑容,闪过他说“我有力气,啥活都能干”的样子。再睁开眼时,所有的犹豫都消失了,只剩下必须完成的决断。
“啊——!”
王铁柱的嘶吼声刺破了仓库的屋顶。陈鑫没有犹豫,双手用力,斧头带着风声落下,精准地砍在膝盖上方的位置。“咔嚓”一声脆响,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了陈鑫一身,也溅红了旁边的木板。
“止血!快止血!”林溪尖叫着扑上前,将大把的止血粉撒在伤口上,又用绷带一层层紧紧缠绕,她的手抖得厉害,绷带好几次都缠错了位置,时敬发赶紧上前帮忙,两人合力才勉强把血止住。
杨振平死死按住王铁柱,听着他撕心裂肺的惨叫,眼圈红得像要滴血,却不敢有丝毫松懈。老周用热水浸湿毛巾,小心地擦去溅在王铁柱脸上的血污,动作笨拙却充满怜惜。
斧头第二次落下时,王铁柱已经疼得晕了过去,身体却还在无意识地抽搐。陈鑫的手臂酸得几乎抬不起来,汗水混着血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血洼。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将那条已经开始腐烂的腿彻底砍了下来。
时敬发立刻用准备好的麻袋将断肢裹紧,拖到仓库外面——必须尽快处理掉,万一感染扩散,断肢也可能变成危险的源头。
仓库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林溪和时敬发还在拼命给伤口包扎,止血粉用了一大半,绷带缠了一层又一层,可鲜血还是不断从缝隙里渗出来,染红了白色的绷带。
“不行……止不住……”林溪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已经用尽了所有办法,可伤口太大,出血太多,“没有止血钳,没有缝合针线……这样下去,他会失血过多而死的!”
陈鑫扔掉斧头,走到床边,看着脸色惨白、气息微弱的王铁柱,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他伸出手,探了探王铁柱的鼻息,只有微弱的气流,几乎感觉不到。
“还有最后一卷扎带。”陈鑫突然说,声音沙哑,“林溪,再勒紧点,一定要止住血。”
林溪拿起最后一卷扎带,双手用力缠绕在伤口上方,直到扎带嵌进肉里,才用尽全力系紧。这一次,出血终于慢慢减少了,虽然还是有血渗出,却不再是喷涌的状态。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却没人能高兴起来。仓库里一片狼藉,血迹斑斑,空气中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王铁柱躺在那里,像个破布娃娃,失去了一条腿,脸色苍白得像纸,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他……能挺过去吗?”杨振平的声音带着颤抖,他看着王铁柱空荡荡的裤管,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林溪摇了摇头,眼泪无声地滑落:“我不知道。失血太多,而且……没有抗生素,伤口肯定会感染。就算熬过了今天,明天、后天……”她没说下去,但每个人都明白,这只是暂时保住了他的命,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陈鑫走到仓库门口,望着外面刚刚升起的朝阳,阳光刺眼,却驱不散他心里的寒意。他抬手抹了把脸,满手的血污蹭在脸上,像个狰狞的面具。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果断地斩断了感染的源头,可最终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王铁柱自己的意志,和那渺茫的运气。
“守着他。”陈鑫转过身,对众人说,“轮流看着,一旦有情况,立刻告诉我。”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疲惫而沉重的脸,“林溪,你列个单子,把需要的药品都写下来,特别是抗生素,我们必须想办法找到。”
林溪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纸笔,指尖还在颤抖。她知道,寻找抗生素的难度不亚于去木材厂面对那二三百只尸群,但为了王铁柱,他们必须去试。
时敬发走到陈鑫身边,看着他满身的血迹,递过一块干净的布:“擦擦吧。”他的声音很轻,“你做的是对的。”
陈鑫接过布,却没有擦,只是望着仓库里那个脆弱的生命,心里五味杂陈。他赢了和丧尸感染的第一局,却不知道能不能赢下整个赌局。在这个没有特效药的末世里,一条腿的代价,能换回一条命吗?
仓库里,王铁柱依旧昏迷着,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生死的赌注已经落下,而结果,无人知晓。青牧农场的清晨,第一次被如此沉重的绝望笼罩,每个人的心里都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