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栅栏的铁丝网上时,青牧农场已经醒了。林溪在厨房升起第一缕烟,红薯混着玉米的甜香飘出很远,蹲在空地上的俘虏们闻到味,喉结都跟着动了动。陈鑫站在仓库门口,看着时敬发把那挺轻机枪重新锁进铁箱,帆布盖得严严实实,像从没被触碰过。
“陈哥,真带他们去?”杨振平扛着步枪走过来,目光扫过那几个举手愿意留下的俘虏,眉头皱着,“万一在路上反水……”
“反水就崩了他们。”陈鑫的声音很淡,手里正检查一把磨好的砍刀,“让他们挑担子,武器都集中由咱们的人背着,离他们三米远。”他顿了顿,看向那个昨天说会种地的矮胖子,“你,叫啥?”
矮胖子哆嗦了一下,赶紧站起来:“回……回大哥,我叫孙老实。”
“孙老实?”陈鑫扯了扯嘴角,“老实就别耍花样。今天去粮站搬粮食,挑得动就有你的饭,挑不动……”他没说完,只是把砍刀往腰间一挂。
孙老实脸都白了,连连点头:“能挑!我以前在粮站扛过麻袋,一百斤不在话下!”
旁边的瘦高个也赶紧表态:“我也能挑!我有力气!”他昨天挨了黑夹克的枪托,半边脸还肿着,说话漏风。
陈鑫点了点头,选了包括孙老实和瘦高个在内的三个俘虏。剩下的让王铁柱安排去翻地,张守义拄着拐杖在旁边盯着,手里的土枪斜挎在肩上。
“铁柱,这个你拿着。”陈鑫从仓库角落里摸出一把老式左轮,枪身磨得发亮,是上次从军事基地找到的,子弹只有六发。他把枪塞进王铁柱手里,“农场就交给你了,不管谁来,不对劲就开枪。”
王铁柱握着冰冷的枪身,指腹摩挲着扳机,点了点头:“放心去,这边出不了岔子。让林溪给你们备了干粮,路上吃。”
林溪正好端着布包过来,里面是用油纸包好的玉米饼,还热乎着:“里面夹了咸菜,扛饿。路上小心,粮站那边……别大意。”她看了眼孙老实,眼神里带着提醒。
“知道。”陈鑫接过布包,分给时敬发、杨振平和马风宇,“咱们走。”
队伍出发时,太阳刚爬过草坡。陈鑫领头,杨振平扛着步枪殿后,三个俘虏挑着空担子走在中间,时敬发和马风宇左右警戒,手里的钢管在地上敲出“笃笃”声。农场的闸门在身后缓缓关上,王铁柱坐在轮椅上,握着左轮,一直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直到影子缩成草坡上的小黑点。
去粮站的路不好走,前几天下过雨,泥地里嵌着碎石,挑着空担子都深一脚浅一脚。孙老实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看,见陈鑫他们眼神没离开过自己,赶紧低下头,脚步更快了。
“孙老实,”陈鑫突然开口,“昨天你们说粮站就留了个瘸子?”
孙老实吓了一跳,差点崴了脚:“是……是啊,就一个老光棍,姓刘,腿不利索,平时给黑夹克他们烧火,胆小得很,黑夹克不让他跟来,说留着看粮。”
“主楼里的粮藏在哪层?”时敬发追问,手里的望远镜正对着前方的路。
“在……在地下室。”瘦高个抢着说,“我以前帮着搬过,得从主楼后面的楼梯下去,有锁。”他说完,又怕说错似的,看向孙老实。
孙老实赶紧点头:“对,在地下室,黑夹克亲自锁的,钥匙估计在他身上……”说到这,他想起黑夹克已经被机枪扫死了,声音低了下去。
陈鑫没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四十公里的路,他们得在天黑前打个来回,不然夜里赶路太危险。杨振平扛着枪,时不时往身后瞅,总觉得那三个俘虏的影子在晃动,像藏着什么心思。
“平哥,别老盯着了。”马风宇凑过来,小声说,“他们没家伙,跑不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杨振平哼了一声,目光落在孙老实晃动的扁担上,“昨天要不是他们起哄,老周也不至于……”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把步枪背得更紧了。
中午时分,队伍在一片槐树林里歇脚。林溪给的玉米饼还剩一半,陈鑫分给三个俘虏各一块,自己啃着剩下的。孙老实三口两口就咽了下去,舔了舔嘴角,小心翼翼地问:“大……大哥,到了粮站,真能让我们吃饱?”
“只要听话。”陈鑫喝了口水壶里的水,“搬完粮,回农场好好干活,有你吃的。”
瘦高个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也不想跟着黑夹克干,他太狠了,分粮跟打发要饭的似的。要不是家里人快饿死了,谁愿意出来抢啊……”
“少废话。”时敬发把望远镜收起来,“歇够了就走,别耽误时间。”
下午的路渐渐平坦,远处已经能看见粮站的铁栅栏,像道灰色的线横在田野里。陈鑫示意队伍停下,让时敬发先去侦查。时敬发猫着腰钻进路边的草垛,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脸色有点怪。
“不对劲。”时敬发压低声音,“栅栏门是关着的,门口有两个放哨的,不是瘸子,看着挺壮实,手里还拿着钢管。”
陈鑫皱起眉:“两个?孙老实,你不是说就一个瘸子吗?”
孙老实脸都白了,连连摆手:“我……我真不知道啊!昨天出发前明明就老刘一个!是不是……是不是后来又有人回去了?”
“不可能。”杨振平立刻说,“昨天跑回去的人吓破了胆,恨不得离粮站越远越好,怎么会回去守着?”
陈鑫没说话,接过望远镜亲自看。镜筒里,粮站的铁栅栏紧闭,门口确实站着两个汉子,穿着破旧的迷彩服,正靠着栅栏抽烟,时不时往四周看。主楼的窗户紧闭,看不真切,但隐约能看见二楼有个人影晃过。
“不止两个。”陈鑫放下望远镜,“主楼里至少还有人。”
三个俘虏吓得不敢说话,孙老实腿都软了,差点瘫在地上:“大……大哥,这……这咋回事啊?我们真不知道……”
“慌什么。”陈鑫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是不是还有人藏着没跟黑夹克来?”
瘦高个突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我……我好像听络腮胡说过,他留了几个‘自己人’在粮站,说是怕黑夹克独吞粮食……当时我以为他吹牛,没当回事……”
“自己人?”陈鑫眼神沉了沉,“多少个?”
“不……不知道,没见过,络腮胡藏得紧,说都是他以前的兄弟,信得过。”瘦高个声音发颤,“大哥,要不……咱们回去吧?他们有防备,硬闯肯定吃亏……”
“回去?”杨振平瞪了他一眼,“粮食不搬了?白来一趟?”
陈鑫没说话,蹲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个简易地图,粮站的主楼、栅栏、旁边的倒塌民房都标了出来。“时哥,你再去看看,主楼后面有没有人,尤其是地下室入口那边。”
时敬发再次摸过去,这次用了更久。等他回来时,额角全是汗:“主楼后面有三个,都带着家伙,一个拿砍刀,两个拿撬棍,守着楼梯口。加上门口两个,至少五个。”他顿了顿,“刚才看见二楼窗户又有人探出头,手里好像拿着枪,看不清楚是啥枪。”
“有枪?”杨振平心里一紧,“难道黑夹克没把枪都带来?”
“有可能。”陈鑫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络腮胡留了后手,看来他早防着黑夹克。这几个是他的人,黑夹克带出来的都是些散兵游勇,真正的主力留着守粮了。”他看向三个吓得筛糠的俘虏,“你们不知道,说明你们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数。”
孙老实快哭了:“大哥,我们真就是炮灰……求求你别杀我们,我们真不知道……”
“现在知道也不晚。”陈鑫的目光落在粮站方向,“七个,至少七个。有枪,有防备,硬闯肯定不行。”
“那咋办?”马风宇急了,“总不能真回去吧?”
陈鑫沉默了片刻,突然看向孙老实:“你认识络腮胡的人不?”
孙老实摇摇头:“不认识,从来没见过,络腮胡不让他们跟我们这些‘外人’打交道。”
“那老刘呢?”陈鑫又问,“那个瘸子,他总该认识吧?”
“认识!认识!”孙老实赶紧点头,“老刘跟谁都不敢得罪,络腮胡的人应该不会难为他。”
陈鑫点了点头,心里有了主意:“时哥,你跟马风宇去东边的倒塌民房,那边离主楼近,能盯着二楼的动静。杨振平,你带着这三个俘虏,跟我去栅栏门口。”
“去门口?”杨振平一愣,“他们有七个人,咱们就三杆枪……”
“不打。”陈鑫打断他,“先喊话。”他看向孙老实,“你去跟他们说,黑夹克和络腮胡都死了,我们是来搬粮的,只要他们让开,保证不伤他们,还能分他们点粮让他们走。”
孙老实脸都绿了:“我……我去?他们要是不认,还不得把我劈了?”
“你不去,现在就劈了你。”杨振平把步枪往肩上一扛,枪口有意无意地对着他。
孙老实没办法,只能哭丧着脸点头:“我去……我去试试……”
队伍再次动起来,绕开大路,从侧面的田埂往粮站栅栏靠近。时敬发和马风宇猫着腰钻进倒塌的民房,消失在断墙后面。陈鑫示意杨振平看好瘦高个和另一个俘虏,自己押着孙老实往门口走。
离栅栏还有二十米时,门口的两个汉子发现了他们,立刻站直了,举起钢管:“站住!干什么的!”
孙老实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陈鑫在他后腰顶了一下,他才哆哆嗦嗦地喊:“是……是我,孙老实!自己人!”
“孙老实?”其中一个汉子皱起眉,“你不是跟黑夹克他们去抢农场了吗?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他们呢?”
“他……他们都死了!”孙老实喊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黑夹克和络腮胡都被农场的人打死了!我们……我们投降了!农场的大哥说……说过来搬粮,只要你们让开,就分你们粮食,放你们走!”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显然没信,其中一个喊道:“放屁!黑夹克带着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死了?你们是来骗门的吧!”
“是真的!”孙老实急得快哭了,“他们有机枪!突突突的那种!黑夹克就是被机枪打死的!不信你们看,农场的大哥就在这儿!”
陈鑫往前站了一步,手里没拿武器,声音平静:“我是青牧农场的,黑夹克和络腮胡确实死了。你们是络腮胡的人吧?他的账跟你们没关系,只要你们让开,粮我们搬走,分给你们够吃半个月的粮,放你们走。”
主楼二楼的窗户突然开了,一个脑袋探出来,戴着顶破帽子,手里果然拿着把枪,看着像土铳。“别听他们的!”那人喊道,“黑夹克死了正好,粮是咱们的!给我打!”
门口的两个汉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举起了钢管,看样子是想冲过来。陈鑫眼神一凛,往后退了半步,杨振平的步枪“哗啦”一声上了膛,枪口稳稳地对着那两个汉子。
“动一下试试。”杨振平的声音很冷,昨天的火气还没消。
两个汉子的脚步顿住了,看着黑洞洞的枪口,不敢再动。二楼的人还在喊:“怕个屁!他们就一杆枪!冲上去砍了他们!”
就在这时,时敬发的声音从倒塌的民房那边传来,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朵里:“二楼的,你那土铳要是敢响,我这颗子弹就打穿你的脑袋。”
二楼的脑袋猛地缩了回去,窗户“哐当”一声关上了。
门口的两个汉子彻底僵住了,手里的钢管举着不是,放下也不是。陈鑫看了眼孙老实:“再跟他们说,识相的就让开,不然等我们进去,一个都走不了。”
孙老实赶紧喊道:“听见没!他们不止一杆枪!络腮胡都死了,你们守着粮也没用!真要打起来,你们打得过吗?农场大哥说了,分你们粮,放你们走,够意思了!”
栅栏后的两个汉子又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慢慢放下了钢管,看向主楼的方向,像是在犹豫。陈鑫知道,刚才时敬发那嗓子起了作用,对方摸不清他们的底细,已经怕了。
“给你们五分钟时间考虑。”陈鑫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要么让开,领粮走人;要么我们硬闯,到时候谁也别想好过。”
风从田野里吹过来,带着麦秸秆的味道。栅栏后的两个汉子低着头,不知道在嘀咕什么。远处的倒塌民房里,时敬发正透过断墙的缝隙瞄准二楼窗户,手指扣在扳机上。杨振平的步枪始终对着门口,枪身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三个俘虏蹲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孙老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打起来,千万别打起来……
粮站的铁栅栏像一道沉默的关卡,横在他们和粮食之间,也横在生和死之间。陈鑫望着紧闭的闸门,知道这半炷香的时间,决定的不只是粮食的归属,还有那七个守卫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