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屏住呼吸,一步步朝着微光挪去。通道在身后曲折延伸,彻底隔绝了蛇群的嘶鸣,此刻只余下彼此略显粗重的呼吸和脚步声,在甬道内回荡。越是靠近,血腥与腐臭味便愈发浓烈。
月清霜早已抬起袖子,掩住口鼻,秀眉蹙起,显然已是忍耐到了极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气味实在太过恶心,让她几欲作呕。
陈九斤将火折子举高几分,火焰跳动,映照着他凝重的脸庞,他谨慎地走在前边。
终于,又转过一个弯角,前方豁然。一个足有百丈方圆的巨型石窟,出现在二人面前。
穹顶高悬,竟非寻常岩石,其上镶嵌着诸多拳头大小的晶石,正散发着幽幽冷光,如同无数星辰。光线虽不明亮,却也勉强照出了这片石窟的轮廓。
饶是陈九斤和月清霜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也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微微一滞,倒抽一口凉气。
石窟正中央,是一个直径达数丈的血池。
池水呈现出暗红,粘稠如胶,表面不时“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气泡破裂的瞬间,便会带出一股恶臭,与异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令人闻之欲呕、头脑发晕的诡异气味。
血池边缘,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并不像这个时代的字迹。
围绕着血池,数十面残破的黑色旗幡歪斜地插在四周,旗杆锈迹斑斑。旗面早已破烂,黑色的布料上污迹斑斑,依稀能辨认出其上曾绘有狰狞的恶兽图案。
每一面旗幡的旗杆上,都缠绕着一种通体漆黑扭曲的荆棘。这些植物没有叶片,只有布满尖刺的藤蔓,一缕缕黑气,正从这些植物上缓缓散发而出,扭动着融入空气之中。
月清霜的脸色已是一片苍白,她凝视着血池与旗幡,开口道:“此地怨气……好重!简直前所未见!这里……像是一处古代的祭祀之地!”
她顿了顿:“死在这里的人恐怕不计其数,这浓郁的怨气甚至开始压制周遭的灵气了。”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竟好似有些害怕。
陈九斤目光飞快扫过石窟四周的石壁,发现上面同样雕刻着大量壁画。这些壁画的风格与之前甬道中所见的相似,但内容却更为详尽。
壁画上描绘着将活人,甚至是一些妖兽,赤身裸体地捆缚起来,然后被祭司用铁枪洞穿身体,高高钉起。鲜血从他们的伤口中汩汩流出,顺着开凿的石槽,缓缓汇入石壁根部。
石壁上生长的血色藤蔓吸取这些血液,又将精华反哺注入这中央的血池之中。
壁画上的献祭者,无论是人是兽,表情都极度扭曲,充满了痛苦,即便只是粗犷的石刻,也能让人感受到怨毒与不甘,仿佛能听到他们临死前的凄厉哀嚎。
而祭祀的对象,却被人为地砸毁了,只留下一片模糊的轮廓,根本看不出此处供奉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是何人将其毁去。
“看来那些血藤和红果,就是靠这血池滋养出来的。”陈九斤低声道,想到自己先前吞下了一颗红果,胃里又是一阵翻腾,酸水涌上,强忍着咽了下去,只是灼烧的胸口有些胀痛。
陈九斤见已能勉强视物,便“噗”地一声吹熄了手中火折子。如此一来,四周反倒因那穹顶晶石的幽光,更显阴冷。
他望向血池,又瞥了眼壁画,胸中仍有几分干呕的不适,转向月清霜问道:“清霜,你知道流波山有这种地方吗?”他对这些宗门秘闻所知不多,但月清霜不同,她天资绝伦,自然是有更多的时间去了解往来事物。
听陈九斤一问,月清霜微微颔首,她先前一直蹙眉打量着那些旗幡和荆棘,此刻才将视线移开。
“若我所料不差,此地应该与古籍中记载的一个早已消亡的部族有关。”
“部族?”陈九斤眉头下意识地一挑,“什么部族?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在他看来,所谓古部族的仪式,多半是人力所不能及时,寻求的慰藉罢了。
月清霜掩着口鼻,血腥味让她很不舒服,轻声道:“古籍中曾有提及,在久远的年代,这片流波山地带,曾是‘棘族’的领地。”
“棘族?”陈九斤重复了一遍,从记忆中搜索片刻,却是一片空白,只得问道,“是棘手的那个‘棘’字?”
“嗯。”月清霜应了一声,声音透过衣袖,显得有些沉闷。“书中关于他们的记载,其实语焉不详,只说他们早在上古时期,便被入侵的魔族尽数屠灭了。我也是在一本宗门收藏的残卷上,偶然见过关于他们的寥寥数语。”
她停顿了一下,看向翻涌着气泡的血池,说到:“传闻之中,棘族有一种盟誓,名为‘血藤之誓’。据说,当族内发生难以决断的争端时,便会来到一处被称为‘审判藤窟’的圣地。当事者需以指尖之血,亲自喂养血藤。血藤受血之后,其藤蔓缠绕的方向,便被视为神明之志,以此来判定是非曲直。”
陈九斤听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石壁上那些血色藤蔓,心中一动,这不就正是他们之前见过的血藤么?“你的意思是……这里,就是那个什么藤窟?”
月清霜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凝重,“或许,曾经是。但后来,魔族大举入侵,棘族势弱,根本难以抵挡。在绝境之下,棘族的祭司们,便想出了一个法子。”她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他们试图利用这血藤,创造出一种‘炼魔之法’。”
“炼魔之法?光听这名字,便知道不是什么好路子。”陈九斤沉声道,他对魔族很反感,这种借用外力,还要入魔的路子,多半代价很大。
月清霜点了点头,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传闻中,他们捕获活人,乃至妖兽,取其精血,通过血藤进行炼化。妄图通过这种方式,让族人获得堪比魔物的力量,以此来对抗入侵的魔族。”
说到此处,她语气低沉,带着一丝难言的悲悯。一个部族被逼到如此地步,其绝望可想而知。
“只是,这条路,终究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棘族最终还是失败了,整个部族,都彻底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未曾留下多少痕迹。”
陈九斤闻言,陷入了沉默。他想起自己和月清霜此刻的处境,同样是绝境,同样在寻找出路。这世间难事,岂非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