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剑锋锐,映出月清霜苍白的面容。她反手一握,剑锋深陷右手掌心。温热的鲜血自掌心奔涌,尽数浇灌在玉质荆棘的根部。
根须兴奋地蠕动,汲取着这份带着体温的生命力。荆棘主干内,黯淡的红色细线骤然明亮,缓慢地向上蔓延。
月清霜的面色因大量失血而化为枯黄,雪白衣裙上的血迹愈发刺目。她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停不下来。眼前景物旋转发黑,她能感到生命力正随掌心鲜血一同快速流失。但她不能倒下,花还没开。
“就这样……结束了吗?”她心中默问。
玉质荆棘顶端仍无花开之兆,红色细线攀升的速度,又一次迟缓下来。
她终是犹豫了片刻,拖着麻木的身躯,一点点挪蹭至血池边缘,终是力竭,无力地趴伏。
视野已然模糊,她仍竭力望向囚笼,望向囚笼中空洞死寂的血瞳。
那些幼时无忧的嬉闹,那个总是唤她“清霜”的少年身影……深埋心底、从未与人言说的记忆,此刻冲破了所有束缚,翻涌而上,再难平息。
心如刀割。
痛。
“陈睿……”
她唇瓣翕动,声音轻几乎要听不见了,带着哽咽,每一个字,都在消耗她的力气。
“你……你还记得吗?”
“小时候……爹爹第一次带你来月家,你就那么丁点儿大,怯生生的,躲在爹爹身后,只敢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看我……”
“那会儿……家里的哥哥姐姐们,都……都不喜欢我,说我是……是庶出,总爱欺负我,抢我的糖人,把我新做的风筝扯烂,还……还把我推倒在雪地里……”
一幕幕遥远的画面,在她渐渐涣散的视野中交替浮现,带着旧日时光的暖意,也带着刺骨的寒凉。
“是你……每次都是你……”
“明明比他们都要瘦小……却总是在我哭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挡在我身前……”
“把我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她眼中映那双血眸,声音里染上了几分梦呓般的温柔。
“他们都说你是傻子,笑你是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野小子,没人疼没人要的野种……”
“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泪水混着血污,自她眼角滑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冲刷出两道蜿蜒的痕迹。
“你是这世上,唯一会叫我‘霜儿’,唯一会把最大块桂花糕留给我,唯一会因为我被欺负而跟人大打出手,哪怕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也要龇着牙瞪着他们,不许他们再靠近我一步的人……”
“你是对我最好最好的人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后来,偏偏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连我……连我也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都说你是个废物,修不了仙道,注定一辈子碌碌无为,是天弃之人……可我知道,你不是……你从来都不是……”
“你只是……只是他们看不见你的好,只是……你还没有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路。”
她吃力地喘息着,嘴角却努力向上弯起,想要对着陈九斤笑一下,光映着她满是血污的脸,说不出的凄美。
“你看……你看你现在,多厉害啊……”
“比……比太清殿所有人都厉害……”
“连我都……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呢……”
“真好……”
泪水混着脸颊的血污与尘土滚落,在石沿洇开湿痕。
她诉说着,声音渐低渐轻,要将多年心事一次倾尽。
说完一切,月清霜眼角滑落最后一滴泪。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已全然不同,唯余决绝。他曾为她舍命,她此刻亦然。
月清霜脸上带着笑,用尽力气向着陈九斤说道:
“陈睿,你……你用性命……护我周全,跳下炼魔池时,你让我……活。”
她每吐出一个字,唇角的血沫便多一分,声音破碎。脸上,凄然的笑意却愈发明亮。
“今日,我……也绝不让你独自……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她艰难地抬起手中青鸾剑。
剑身寒光映着她浴血的容颜,和她不灭的执念。剑锋因她手臂剧烈的颤抖而摇晃不定,最终,缓缓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陈睿,看……着我。”她用尽所有力气,是命令,也是哀求,“记住我的脸。”
笑容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彻底绽放,那是倾尽所有后的平静。
“这次……别忘了啊!”
尾音消散在冰冷的石窟中。
青鸾剑发出一阵低沉悲鸣,在她颤抖的手中嗡鸣不止,青光闪烁,为主人最后的决意哀鸣。
下一刻,剑刃,狠狠地刺下!
“噗——!”
温热的液体喷溅,月清霜手腕上,一道伤口豁然裂开。殷红的血,激射而出。她身躯一晃,强烈的失血感让她天旋地转。
囚笼之内,被荆棘缠绕的陈九斤,死寂的脸上,眼角竟沁出一点暗红,随即凝成血珠,滚落下来。
月清霜咬紧牙关,唇间尽是血沫,她将皮肉翻卷的手臂,决然地按在了玉质荆棘的根部。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也是他最后的生机!
鲜血奔涌,玉质荆棘像是久旱逢甘霖的生灵,疯狂汲取着这份生命力。主干内,原本黯淡的红色细线,骤然变得鲜亮,急速向上攀升,瞬间抵达顶端!
“嗡——”
整个玉质荆棘爆发出炫目白光,顷刻间将昏暗石窟照得通明,连石壁上的细微纹路都清晰可见。
白光最盛之处,荆棘顶端,一个拇指大小、莹白如玉的花蕾,缓缓凝聚成形,随后,在月清霜模糊的视线中,静静绽放。
一股清香,初时淡雅,转瞬浓郁,驱散了石窟中沉积已久的血腥与腐臭。
“真……真的……”月清霜望着沐浴在白光中的玉质花朵,毫无血色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意,她喃喃道:“石刻……是真的……陈睿……你……有救了……”
失血过多,她的视野彻底陷入黑暗。身体摇晃,握着青鸾剑的手再也无力支撑,青鸾剑“哐当”一声坠地,发出一声轻鸣。
她软软倒下,意识消散前,那朵凝聚了她生命精华的花蕾,已然完全盛开。
沁人心脾的花香,弥漫石窟。香气暖如春日,纯若初雪,涤荡阴寒绝望。洁白花朵之上,一股生机之力悄然散开,丝丝缕缕,缠绕向月清霜冰冷的身体。
囚笼中,陈九斤依旧一动不动。
他的识海之内,却是惊涛骇浪。无边血海翻腾咆哮,猩红粘稠,怨气冲霄,将他的神魂死死困在中央,反复撕扯,要将他彻底吞噬。
他如怒海孤舟,在血浪中飘摇,意识混沌,脑中只剩下暴戾与杀戮的狂念。
就在这无尽的血色绝望中,月清霜带着哭腔的呼唤,一声声“陈睿”,从遥远之处传来,穿透层层血幕,抵达他识海深处。
“……你是对我最好最好的人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后来,偏偏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这次……别忘了啊!”
她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血海之中,他仿佛看见了。
透过粘稠血幕,他“看”到月清霜苍白憔悴的面容,看到她举起青鸾剑,剑锋映出她决绝凄美的笑。
然后,剑刃,狠狠刺下!
那一刻,他被荆棘紧缚的身体猛地一颤。
眼角,两行血泪,灼热滑落。
就在奇花绽放白光的同时,他翻涌不休的血海上空,陡然出现了一点至纯至净的光明!
这一点光明初时微弱,却如破晓晨曦的艳阳。
“嗤——”
光明所及之处,咆哮的血海竟开始崩溃!如同烈日下的残雪,迅速消融,瓦解。
光明扩散开来,驱散血雾,净化怨煞。血海的怒吼化为哀鸣,那股撕扯神魂的狂暴力量,在纯净光明面前节节败退,寸寸消散。
囚笼中,陈九斤一直低垂的头颅,微微抬起了一些。
他空洞的眼眶中,那浓郁的血光,正一点一点地退去。赤红之下,隐约浮现出瞳孔的轮廓。
(端午节了,提前祝大家端午快乐,共读长安!)
(出行皆顺畅,相聚总欢畅!)
(在字里行间寻得江湖快意,于烟火人间品得岁月安康!)
(端午安康,万事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