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本该是充满生机的。
尤其是在洼里乡,这个被太子李承乾的所眷顾的地方。
百姓们的热情,几乎要将这片贫瘠的土地,都给点燃。
他们没日没夜地,在田间劳作。开垦荒地,修筑水渠,平整田埂。每一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充满了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一个美好未来的希望。
他们相信,只要跟着太子殿下,今年的秋天,就再也不用挨饿了。
……
钱府,密室。
新晋豪族钱万金,和他那几个同样靠着投机上位的“盟友”,再一次秘密地聚在了一起。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焦虑和恐慌。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如同毒蛇般的算计。
“诸位,”钱万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等,之前,都想岔了。”
“对付那位太子殿下,用喊打喊杀的手段,是下策。用造谣生事的手段,是中策。”
“而真正的上策,是……”
钱万金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请他,入我等的局与我等,讲一讲这大唐的……王法。”
“王法?”一个姓周的丝绸商,不解地问道,“钱兄,此话何意?那太子,如今正得民心。我们拿什么王法,去跟他斗?”
“呵呵,周兄,此言差矣。”钱万金放下茶杯,眼中闪烁着一个商贾,那种独特的,精明的光芒。
“太子殿下,要给那些泥腿子,分田地,对吗?”
“可他有没有想过。那洼里乡的土地,是谁的?那地契,又在谁的手上?”
“他,凭什么拿我们的地,去做他自己的‘仁政’?”
钱万金站起身,缓缓说道:“我查过了。洼里乡,那三千亩所谓的‘无主荒地’,其大部分在前隋之时,都是有主的。其地契几经辗转,如今正好就‘落’在了我们几家的手中!”
“至于,那些泥腿子自己开垦的所谓‘私田’,哼,在《贞观律》里,那叫什么?那叫‘侵占官田’!按律不仅要收回土地,还要杖责三十,流放三百里!”
“我们,不去碰太子的人,也不去动他的稻。”钱万金的声音,变得无比阴狠,“我们,只做一件事。”
“——联合,上书苏州府!”
“我们以‘苏州士绅’的名义,去‘恳请’刺史大人,为了确保国家赋税不流失,为了维护大唐律法的尊严,在太子殿下,进行大规模的土地分配之前,对洼里乡的所有田亩,进行一次,重新的、彻底的、合法的丈量与确权!”
这个毒计一出,满室皆惊!
在座的,无不是人精。瞬间就都明白了,钱万金这一招,到底有多么的恶毒!
这是一个,让太子,根本无法拒绝的阳谋!
这个请求,合理吗?
太合理了!
你太子,不是要搞新政吗?那好,我们支持你!但前提是,得先把地,给弄清楚了!这是不是我们家的地?那是不是官府的地?一切,都得按“王法”来!
苏州刺史,能拒绝吗?
他不能!
重新丈量土地,核对版籍,本就是他的分内职责!他若拒绝,就是“行政不作为”,就是“包庇乱法”,这个责任,他担不起!
而太子若是拒绝,就等于是,公然承认,他要分配的土地,来路不明!他要搞的新政,是建立在“违法”的基础之上!
这,等于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可一旦,官府真的开始“丈量”和“确权”。
那,会是什么结果?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那些,被他们,搞到手的“地契”,将成为“铁证”。
被他们收买的,官府的小吏,将成为“执法者”。
最终洼里乡,那所有的土地,都将“合法”地,被重新划归到他们这些“新地主”的名下!
到那时,太子殿下之前对百姓,许下的所有承诺,都将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而他本人,也将陷入一个,“遵守王法,则失信于民;帮助百姓,则公然违法”的,两难绝境!
釜底抽薪!
这一招,不可谓不毒!
“妙!实在是妙啊!”
“钱兄此计,真乃神来之笔!杀人不见血啊!”
密室之内,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兴奋的赞叹声。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被他们用“王法”这根绳索,死死地捆住手脚,动弹不得的狼狈模样。
……
三日后。
一张由苏州刺史亲自签发,并盖着府衙鲜红大印的“重新丈量之令”,被送到了枫桥驿站,李承乾的案头。
公文的措辞,写得极其客气。
通篇都是“为了支持太子殿下新政”、“为了确保国家赋税颗粒归仓”、“为了维护大唐律法之尊严”等冠冕堂皇之语。
但每一个字背后,都透着一股冰冷的,胜利者般的嘲弄。
与此同时。
数百名,由苏州府衙派出的官吏和差役,已经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洼里乡。
他们的到来,像一盆子水,瞬间浇灭了这里所有的热情与希望。
这些人拿着锁链,拿着量尺,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开始一寸一寸地,“丈量”着这片土地。
还对那些前来问询的百姓,粗暴地呵斥道:
“都让开!官府办事,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什么你们的地?地契呢?拿出来看看!”
“没有地契?那就是无主荒地!如今已被城里的钱老爷,合法购得!再敢胡搅蛮缠,以‘侵占他人田产’论处,全都给老子,抓进大牢!”
百姓们,都傻了。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前几天,还是太子殿下,要分给他们的田地。
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城里那些老爷们的?
他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开垦,在这里耕种。怎么到头来,连一块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恐慌,绝望,愤怒……
所有的情绪,在瞬间,爆发了!
“凭什么?!这是俺们自己开的荒!凭什么就成了他钱家的!”
“跟他们拼了!大不了一死!俺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活路就这么断了!”
“走!找太子殿下去!太子殿下,是青天大老爷!他,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数千名,情绪失控的农夫,举着锄头、扁担,甚至是菜刀,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将李承乾所在的枫桥驿站,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们心中的“活菩萨”身上。
“太子殿下!求您出来啊!”
“太子殿下!您可要,为我们这些穷苦人,做主啊!”
“您若是不管我们,我们就真的,没活路了啊!”
哭喊声,哀求声,质问声,响彻了整个驿站的上空。
驿站之内,李纲、马周等人,看着窗外,那如同即将暴动般的景象,皆是脸色煞白心急如焚。
“殿下!出事了!出大事了!”李纲急切地说道,“那些人,好毒的计策!他们这是要,将您逼上绝路啊!”
“是啊,殿下!”马周也说道,“此事若处理不好。您,要么失信于民,之前的努力,尽付东流。要么,便是公然与朝廷律法对抗啊!”
茅屋之内,所有的人,都看向了那个唯一的中心。
太子,李承乾。
李承乾,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他只是,手握着那张冰冷的《丈量令》。
静静地听着窗外,那如同浪潮般的,百姓的哭喊与哀求。
良久。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燃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滔天的怒火!
这些藏在暗处的硕鼠,已经触碰到了他,最后的底线。
他们,不该拿这些最无辜的百姓,来当做与他博弈的筹码。
“很好。”
李承乾的声音,冷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他们,不是喜欢,跟孤,讲‘王法’吗?”
“那孤就跟他们,好好地讲一讲。”
他转过身,对身旁的狄知逊,下达了一道命令。
“狄法曹。”
“臣在。”
“传孤的令。”
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如同魔鬼般的微笑。
“——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