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铁血救难队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老河口秘密救护站。这里并非想象中的医院,而是一个依托废弃天主教堂和几间民房临时搭建的、极其简陋的野战医疗点。空气中弥漫着比荒沟集祠堂浓烈十倍的血腥、脓臭和消毒水(劣质)混合的死亡气息。教堂大厅里,地上密密麻麻躺满了伤兵,呻吟声、哭喊声、医生疲惫的指令声不绝于耳。药品和绷带极度匮乏,几个穿着沾满血污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如同陀螺般在绝望中旋转。
当雷彪抱着(几乎是用扛的)浑身滚烫、气息奄奄的陈锋冲进教堂时,立刻引起了骚动。
“医生!医生!快!救他!救他!”雷彪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脸上、身上也沾满了陈锋的血污和自己的汗水。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破损眼镜的老医生(姓吴)被护士拖了过来。他只看了一眼陈锋的状况,眉头就拧成了死结…
李宗仁那如同军令般铿锵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狠狠凿进了陈锋沉沦的意识深渊。那缕在死亡边缘摇曳的残魂,如同被强光照射,猛地一颤!
教堂角落里,时间仿佛凝固了数秒。吴医生搭在陈锋腕上的手指,清晰地感受到那原本微弱飘忽、几乎难以捕捉的脉搏,陡然间变得清晰、有力了一分!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是风中残烛,而是如同被强行注入了某种坚韧的支撑!
“脉…脉搏稳住了!真的稳住了!”吴医生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猛地抬头看向李宗仁,“体温…体温也开始降了!虽然还是高烧,但那股焚心蚀骨的灼热感…退了!”
李宗仁紧绷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波澜。他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锐利地钉在陈锋脸上:“好!好!命够硬!不愧是打不垮的‘锋刃’!吴医生,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手段!把他给我从阎王殿拉回来!需要什么,直接找我副官!”
“是!长官!”吴医生精神大振,仿佛也注入了新的力量,立刻指挥护士加大物理降温力度,同时小心翼翼地处理着陈锋那些依旧狰狞的伤口,将最后一点珍贵的磺胺粉均匀撒上。
小翠护士的眼泪再次涌出,这次是喜极而泣。她更加卖力地用冷水擦拭着陈锋的身体,感受着他皮肤下那逐渐清晰的、带着生命搏动的温度。
雷彪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湿润。他默默地对着担架上那个依旧昏迷、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身影,敬了一个无声的军礼。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与死神拉锯的煎熬。陈锋的高烧如同潮汐般反复,时而退去,时而又凶猛地反扑。伤口感染在盘尼西林(李宗仁紧急调拨来的第二批)和磺胺的联合压制下,终于没有继续恶化,边缘开始出现微弱的、代表新生的粉红色肉芽。但他的身体依旧极度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深度昏迷或昏睡状态,偶尔的清醒也极其短暂,眼神涣散,无法言语。
李宗仁几乎每天都会抽空来看一眼。他不说话,只是站在担架旁,静静地看着。那目光中,有期许,有沉重,更有一份不容置疑的意志。这份来自战区最高长官的无声关注,成了整个救护站医护人员心中无形的鞭策。
终于,在抵达老河口的第七天清晨。
熹微的晨光透过教堂破损的彩色玻璃窗,投下斑驳的光影。陈锋的眼皮,在光线的刺激下,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颤动了几下。这一次,不再是高烧痉挛下的无意识抽动,而是带着一丝微弱的、清醒的挣扎。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睁开了仅存的右眼。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如同蒙着厚厚的毛玻璃。刺眼的光线让他本能地想闭眼,但一股强烈的、想要看清的执念支撑着他。他努力地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教堂高耸却布满蛛网和裂痕的穹顶。然后,是斑驳的光影在空气中缓缓流动的尘埃。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血腥味和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草药苦涩气息。
他转动了一下眼球(极其缓慢和费力),看到了趴伏在担架旁、枕着自己手臂睡着的小翠护士。她的侧脸带着深深的疲惫,眼角还残留着泪痕。再远一点,是雷彪靠着柱子打盹的身影,即使睡着,那只完好的手也下意识地搭在腰间的枪柄上。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带着冰冷和灼痛,汹涌地冲击着他刚刚复苏的意识。铁闸高地的烈焰与牺牲…运河的冰冷与窒息…西关巷战的残酷与绝望…焚阵突围的疯狂…张杨庄浮桥的血海…荒沟集的夜袭…还有…李宗仁那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响的命令!
“…活下来!…锋刃还没断!…”
每一个画面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每一个名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心脏。老鸦、王胡子、张营副、瘸老鸦…那些倒下的面孔在眼前晃动,无声地凝视着他。
巨大的悲伤和沉重的负罪感如同巨石般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抬手捂住眼睛,却发现左臂毫无知觉,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唯一能动的右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左眼。
那里…是空的。只有厚厚的、粗糙的绷带,覆盖着一个深陷的、空洞的眼窝。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绝望瞬间席卷了他。他不再是那个冲锋陷阵、锐不可当的“锋刃”了。他成了一个废人。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累赘。那些牺牲的兄弟…他们的血…白流了吗?
“陈…陈团长?您醒了?!”小翠被陈锋细微的动作惊醒,猛地抬起头,看到陈锋睁开的眼睛,瞬间惊喜地叫出声来,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您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她的声音惊动了雷彪。雷彪猛地睁开眼,一个箭步冲到担架旁,看到陈锋那虽然依旧黯淡、却明显带着清醒光芒的右眼时,这个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眼眶一热:“陈团长!您…您挺过来了!”
陈锋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兄…兄弟们…都…都…”
他想问,却又不敢问出口。他害怕听到那个早已心知肚明、却无法承受的答案。
雷彪和小翠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沉痛。雷彪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肃穆:“陈团长…铁闸高地…西关巷战…一路血战…跟您冲出来的…就…就剩下我们几个了…猴子…猴子在护送血图到李长官那里后…伤重…也没能挺过来…”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最后的确认,陈锋的身体还是猛地一震!仅存的右眼中,瞬间涌起浓重的血丝和无边的痛苦!他猛地闭上眼睛,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颤抖起来!
“陈团长!您别这样!您要保重啊!”小翠吓得连忙按住他。
就在这时,教堂门口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李宗仁在副官的陪同下,再次走了进来。他显然已经得知陈锋苏醒的消息。
他走到担架旁,看着陈锋紧闭双眼、痛苦颤抖的模样,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陈锋,睁开眼睛。”
陈锋的身体猛地一僵,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再次睁开了右眼。眼中充满了血丝、痛苦和迷茫。
李宗仁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你成了废人,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兄弟,是不是?”
陈锋的嘴唇颤抖着,没有回答,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错!”李宗仁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教堂,“大错特错!你看看这是什么?!”
李宗仁猛地从副官手中接过一个用油布严密包裹的长条形物体!他一把扯开油布,露出了里面那幅——被大片暗红色干涸血渍浸染的台儿庄及徐北地区军事地图!
正是陈锋和他的“锋刃”用无数生命换来的那张血图!
“认得它吗?!”李宗仁将地图猛地展开在陈锋眼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柳泉车站那个被红圈标记的位置,“就是这张图!这张浸透了你和‘锋刃’兄弟鲜血的地图!指明了柳泉的弱点!让我们抓住了濑谷和板垣结合部的真空!汤恩伯的奇袭才能成功!庞炳勋、张自忠的部队才能从那个缺口冲出去!数十万大军!才能跳出鬼子的合围圈!撤到豫皖休整!”
李宗仁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陈锋!你和你的‘锋刃’,不是被打垮了!你们是用自己的骨头,在鬼子的铁壁上,硬生生凿开了一条生路!你们是英雄!是整个第五战区的英雄!是数十万将士的救命恩人!”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陈锋:“现在,你问我,兄弟们的血白流了吗?我告诉你!没有!他们的血,浇灌出了这条生路!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数十万兄弟活下去的希望!而你!陈锋!你是‘锋刃’最后的魂!你不能倒!你倒下了,‘锋刃’就真的断了!”
李宗仁猛地转身,对着副官厉声道:“传我命令!即日起,以原‘锋刃’残部(雷彪所部)为骨干,收拢徐州会战各部被打散之精锐老兵、敢战之士!组建‘锋刃突击旅’!陈锋!任旅长!雷彪!任副旅长兼第一团团长!直属战区长官部!优先补充兵员!优先装备新式武器(包括即将运抵的自动火器)!我要你们,把这把断了的‘锋刃’,重新淬火!磨砺成一把更锋利、更坚韧的复仇之刃!”
命令如同惊雷,震得整个教堂鸦雀无声!雷彪猛地站直,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又无比狂热的精光!小翠也捂住了嘴,震惊地看着担架上那个依旧虚弱的身影。
陈锋的独眼,死死地盯着李宗仁,又缓缓移向那幅血迹斑斑的地图。那上面,每一个标记,每一道红线,都浸染着他和兄弟们滚烫的鲜血和未竟的遗志。
断臂…独眼…残破的身躯…这些不再是耻辱的印记,而是…军功章!是“锋刃”永不磨灭的烙印!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陈锋的喉咙,冲散了他心中那沉重的绝望和悲伤!他的右眼,那仅存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痛苦和迷茫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重新点燃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炽热光芒!
他极其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抬起他那唯一能动的右手。他想敬礼!他想告诉李宗仁!告诉所有死去的兄弟!告诉他自己!
锋刃未断!魂火重燃!
(至此,陈锋完成了从濒死到重生的关键转折,“锋刃”将以新的形态浴火重生,迎接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