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州城的晨雾被第一声爆炸撕裂时,李承乾正站在中军了望台上。吐蕃人的投石机在黎明前推进至射程,裹着油脂的陶罐砸在城头迸出幽蓝火焰,守城唐军的号甲遇火即燃,惨叫声顺着风灌入营帐。他攥紧栏杆的手指泛白,目光死死盯着那些架设在牦牛背上的奇特器械——投石机底座刻着模糊的云纹,与长安西市胡商贩卖的波斯星盘纹饰如出一辙。
“殿下!火药配比算出来了!”刘神威捧着焦黑的箭簇踉跄跑来,麻布袍上沾着暗褐色粉末,“硝石占七成,硫磺两成,还有一成是...西域金砂。这种配方燃烧时会产生紫色烟雾,与九年前陛下在洛阳遇刺时的毒烟成分相同。”
李承乾猛地回头。九年前那场刺杀被定性为突厥余部所为,如今看来,幕后黑手或许早已渗透大唐。他接过箭簇,指尖触到一处凸起的刻痕——不是藏文也非梵文,倒像是河东裴氏祖传的青铜鼎纹。正思忖间,斥候策马闯入辕门:“报!吐蕃先锋已突破东城门,带队的是个穿唐铠的汉人!”
中军大帐里,李世民将陌刀猛地劈在沙盘上。松州城的木雕模型被劈成两半,露出底下暗藏的竹制地道图。“裴世矩的孙子果然在吐蕃!”皇帝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当年他祖父在隋炀帝面前献策征高句丽,如今孙子却帮着吐蕃人炸我大唐城墙。”
李承乾望着地道图上标注的暗渠入口,突然想起三天前修改粮道时,李靖曾指着地图上的“望海楼”旧址说:“此楼始建于曹魏,地基下有通河暗渠。”那时他只当是寻常军事地理,此刻才惊觉吐蕃人早已通过走私商摸清了松州的每一寸肌理。“父皇,”他突然跪下,“儿臣请命率神机营从暗渠潜入,炸毁吐蕃人的火药库。”
“你?”李世民的目光像鹰隼般扫过他腰间的蹀躞带,那上面挂着的双鱼符是太子身份的象征,“神机营的火铳在湿渠里能打响?”
“能。”李承乾从袖中取出一支改良过的铜铳,枪管外裹着浸过蜡油的牛皮套,“儿臣已让将作监在枪管内侧刻了螺旋纹,射程比寻常火铳远三成。”他没说的是,这种膛线设计源自后世火枪,而图纸是他凭着记忆默画的。
当暮色漫过松州城头时,李承乾带着三百神机营士兵潜入暗渠。渠水冰冷刺骨,腐叶与淤泥的气味令人作呕。走在最前面的阿罗憾突然停步,用粟特语低声道:“前面有光,还有铁器摩擦声。”
他们趴在渠口望去,只见二十余名汉人匠师正在 cavern 里搬运陶罐,陶盖上的金砂在火把下闪着诡异的光。一个穿吐蕃官服的中年人正用长安官话训斥:“裴郎主要的是速燃火药,你们把金砂磨得这么粗,爆炸时能震塌城楼吗?”
李承乾的心猛地一沉。裴郎主——吐蕃对汉人谋士的尊称,难道真是裴世矩的孙子?他打了个手势,阿罗憾抽出腰间的弩箭,箭头涂着刘神威特制的麻沸散。随着几声闷响,守在洞口的吐蕃兵无声倒下。
匠师们惊惶抬头时,看到的是一群顶着水珠的唐兵。李承乾掀开牛皮盔,火光映出他年轻却冷冽的脸:“我是大唐太子李承乾,放下武器者,可免死罪。”
为首的中年人突然狂笑起来:“太子?当年你祖父杀我裴氏满门时,可曾想过有今日?”他猛地抓起陶罐砸向火盆,“我就是裴世矩之孙裴景明,今日与你们同归于尽!”
千钧一发之际,李承乾扬手掷出火铳。铅弹击穿裴景明的手腕,陶罐在半空中裂开,金砂混着火药撒了一地。“拿下!”他厉声喝道,士兵们一拥而上将匠师们制服。
地道外突然传来震天喊杀声。李承乾冲出去时,正看见李世民骑着玄甲军的“闪电”马杀进敌阵。皇帝的陌刀挥出半轮银月,斩落的吐蕃兵头盔滚到他脚边,里面露出一张突厥人的脸。“果然是突厥残部混在吐蕃军中!”刘神威举着药箱大喊,“刚才抓到的俘虏说,他们的投石机技师是从大食雇来的!”
李承乾望着混战的战场,突然想起现代史书上的记载:贞观十六年的松州之战,是吐蕃第一次大规模使用火药武器。而眼前的一切让他明白,这不是偶然——大食、吐蕃、突厥,甚至还有大唐的世家大族,早已织成一张横跨欧亚的情报网,而他这个来自未来的太子,不过是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
“承乾!”李世民的声音穿透厮杀,“跟我来!”
他们策马冲到松州内城时,只见弘化公主正带着吐谷浑骑兵堵住城门。她的铠甲上溅着血,手里的长弓却稳如磐石。“殿下,”她勒住马缰,“诺曷钵派来的援军已控制库山隘口,吐蕃人的补给线断了。”
李承乾点头,目光却落在她腰间悬挂的双鱼符——那是他送的“姊妹簪”改制的兵符。原来父皇早就算到会有今日,才让弘化带着兵符嫁去吐谷浑。
深夜的帅帐里,李世民将裴景明的供词扔在案上。羊皮纸上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河东裴氏、范阳卢氏,甚至还有已故宰相王珪的族侄。“五姓七望果然在两边下注。”皇帝的声音疲惫不堪,“他们以为朕不知道?当年朕让你监国,就是要你看清这些世家的真面目。”
李承乾沉默着。他想起白天在地道里,裴景明临死前说的话:“你以为你赢了?等你坐上那个位置,就会明白什么叫身不由己。”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里,让他突然理解了父亲眼中的疲惫。
“父皇,”他终于开口,“儿臣在地道里发现了这个。”他呈上一枚刻着波斯文字的铜戒,是从裴景明手上捋下来的。
李世民接过戒指,借着火把细看,突然瞳孔骤缩。“这是...大食阿拔斯王朝的密符。”他猛地抬头,“裴景明怎么会有这个?”
帐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晋阳公主抱着一个锦盒走进来,小脸上满是泪痕:“二哥,这是权万纪让我交给你的。”
李承乾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卷细如发丝的绢书,上面用梵文写着:“新月落于昆仑山时,漠北之狼将饮马渭水。”他认出这是吐蕃密宗的预言诗,而“漠北之狼”指的正是突厥。
“权万纪呢?”李世民厉声问。
“他...他刚才说要去查看伤兵,就再也没回来。”晋阳公主的声音带着哭腔。
李承乾猛地冲出帐外。月光下,权万纪的身影正消失在营外的密林里。他翻身上马追去,却在林边看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权万纪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支雕着吐蕃神鸟的羽箭,不远处,一匹快马正朝着突厥方向狂奔。
回到帐中时,李世民正对着地图沉思。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孤寂。“承乾,”皇帝头也不抬地说,“你知道朕为什么带你出征吗?”
李承乾跪下,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因为你太像朕了。”李世民转过身,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疲惫,“当年朕在玄武门之变前,也曾像你这样,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算计每一个可能的敌人。”他走到李承乾面前,伸手拂去他肩头的尘土,“但你比朕更可怕,因为你知道未来。”
李承乾浑身一震。父亲果然知道了。他抬起头,准备说出真相,却见李世民摇了摇头。“不用解释。”皇帝从案上拿起那枚波斯戒指,“从你十岁那年在雪地里背《左传》开始,朕就觉得你不一样。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见识,那些总能化险为夷的算计...”
帐外传来更夫敲更的声音,已是三更天。李世民走到帐门口,望着松州城头飘扬的唐旗,低声道:“松赞干布派使者来了,说要和亲。”
李承乾猛地抬头:“父皇打算答应?”
“不答应又能如何?”李世民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吐蕃、大食、突厥,还有国内的世家大族,哪一头都不能轻举妄动。有时候,妥协比战争更需要勇气。”他将戒指塞进李承乾手中,“这枚戒指你收好,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李承乾握着冰冷的铜戒,突然明白父亲的用意。这场松州之战,表面是大唐与吐蕃的较量,实则是新旧势力的博弈。父亲带他来,不是为了试探他的身世,而是要让他亲眼看见帝国的裂痕,明白作为储君,不仅要会打仗,更要懂得权衡。
“儿臣明白了。”他叩首在地,“儿臣会像这枚戒指一样,守住大唐的国门。”
李世民扶起他,目光投向远方的雪山。“青萍之末,风起于微。”皇帝轻声说,“承乾,你要记住,任何一场风暴,最初都只是一片雪花。”
黎明时分,李承乾站在松州城头。昨夜的硝烟尚未散尽,东方已泛起鱼肚白。他看见一队和亲的车马正从长安方向驶来,为首的正是弘化公主——她将以金城公主的身份嫁入吐蕃,为大唐换取宝贵的休整时间。
阿罗憾捧着一卷文书走来:“殿下,这是从裴景明住处搜到的账本,上面记着这些年世家大族通过丝绸之路向吐蕃走私的物资。”
李承乾接过账本,指尖划过那些熟悉的姓氏,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现代史书上对贞观之治的赞美,却从未想过这盛世背后,隐藏着如此复杂的博弈。
“把账本收好,”他对阿罗憾说,“以后有用。”
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松州城的断壁残垣上。李承乾望着辽阔的疆域,突然感到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他知道,属于他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更深沉的权力漩涡中。
远处传来悠扬的羌笛声,那是吐蕃使者带来的和亲乐曲。李承乾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穿越那天的桃花雪。六年过去,他早已不是那个需要靠背诵《左传》来掩饰身份的少年,而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大唐太子。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目光坚定地望向长安的方向。那里,有更艰巨的挑战在等待着他,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