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像稀释的蜂蜜,透过临港大学后山的枫叶间隙斑驳地洒在石板小径上。林涛踩着满地枯叶前行,靴底碾碎的山茱萸果实渗出暗红色汁液,在青苔覆盖的石阶上留下黏稠的痕迹。他抬手拨开垂到眼前的枫树枝,指节处沈静留下的抓伤已经结痂,在干燥的空气中隐隐发痒。
\"从图书馆后门往东三百米,有条被爬山虎盖住的石板路。\"周小雅昨天在审讯室里说这话时,正用指甲抠着一次性纸杯边缘,\"陆教授每个月第三个周三都会去那里。\"纸杯在她手中变形,温水顺着她手腕滴到铁桌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圆形反光面。
林涛现在站在这条被描述的小径入口。茂密的常春藤从两侧石墙垂下,形成天然的帷幕,只有熟悉地形的人才能发现隐藏在藤蔓后的通道。他掏出手机拍下环境,闪光灯惊起灌木丛中的几只灰雀,扑棱翅膀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清晰。
深入小径约五十米后,林涛突然蹲下。他的警用皮带扣刮到突出的树根,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地面落叶层有近期被翻动的痕迹——不是动物刨挖的杂乱爪印,而是有人刻意用树枝扫过后又撒上新叶的伪装。他戴上取证手套,轻轻拨开表层潮湿的橡树叶,露出下方被压实的泥土。
一个矿泉水瓶盖大小的金属反光点突然刺入视线。林涛屏住呼吸,从战术腰包取出镊子,夹起那片半埋在土里的透明塑料片。对着阳光转动角度时,他看清了那是一个微型摄像头的外壳碎片,边缘有暴力拆卸留下的锯齿状裂痕。
\"有意思。\"林涛低声自语,声音惊动了树梢上一只乌鸦。它发出沙哑的鸣叫,黑色羽毛飘落在发现碎片的位置,像某种不祥的标记。
他继续向前探索,手指拂过潮湿的石壁,在长满青苔的缝隙间摸索。第三块凸起的岩石后方,他的指尖碰到了某种人造物的光滑表面。那是个伪装成树皮的塑料外壳,完美融入环境,只有从特定角度才能发现异常。林涛用手机闪光灯照向缝隙,看见一个微型摄像头的镜头正对着小径中央的长木椅,红色指示灯已经熄灭,但设备外壳上没有任何积灰。
\"至少上周还有人维护。\"林涛对着设备拍了多角度照片,突然注意到镜头下方有个几乎不可见的字母\"Z\"刻痕。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耳鸣又开始了,这次他分明听见金属抽屉滑动的声响混在电流杂音里。
长椅周围的落叶被踩踏得最为严重。林涛单膝跪地检查椅腿,在靠近地面的位置发现了细小的刮痕——像是有人反复用鞋尖摩擦同一位置留下的。当他掀开长椅下方松动的木板时,一个用防水胶布固定的Sd卡掉在了他的靴面上。
\"林队?\"对讲机突然传出电流杂音,秦越的声音断断续续,\"医院那边...陆铭...情况...\"
林涛按下通话键:\"信号不好,晚点汇报。\"他关闭对讲机时,注意到Sd卡金属接口处有指纹粉末的残留——有人不久前检查过这张卡,却又把它放回了原处。
暮色开始笼罩山林。林涛坐在长椅上取出平板电脑,插入Sd卡。第一个视频文件创建于三个月前,时间戳显示是每周三下午三点十五分准时录制。初始几周画面中只有空荡荡的长椅,偶尔有松鼠窜过。直到第六个视频,穿着米色风衣的张薇第一次出现在镜头里。
她坐在长椅最右侧,不断调整坐姿,手指在膝头敲打莫尔斯电码般的节奏。当穿深色连帽衫的男人从画面左侧入镜时,张薇的肩线明显绷紧。男人始终背对镜头,帽檐压得很低,但递文件袋时露出的手腕上有个模糊的纹身——像是数字\"7\"被火焰图案环绕。
\"你以为这些能威胁到我?\"张薇的声音在视频中失真严重,但颤抖的尾音清晰可辨,\"疗养院的档案早就——\"
男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暴力扭转。这个动作让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反光直射镜头,也暴露了他推挡时的左撇子特征。林涛按下暂停放大画面——陆铭的入职体检表上明确写着\"右利手\"。
视频突然跳转到七天前的记录。这次张薇的状态更糟,她的大衣纽扣扣错了位置,发梢还挂着雨滴。当连帽衫男人出现时,她直接跪在了落叶堆里。
\"我女儿在哪?\"她抓扯男人裤腿的动作让镜头拍到对方沾满泥浆的旧皮鞋——鞋底独特的波浪纹与案发现场提取的半个鞋印完全吻合。男人后退时,画面边缘突然出现第三个人的影子,但视频在此刻戛然而止。
林涛的后颈汗毛突然竖起。他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灌木丛,那里有几根断裂的枝条还在轻微晃动。一只乌鸦怪叫着飞向渐暗的天空,而更远处的树影里,似乎有个人形轮廓正慢慢后退。
\"警察!站住!\"林涛拔枪冲进树林,靴子陷入松软的腐殖质。他追出二十米后停下——前方空地上只有个被遗弃的黑色双肩包,拉链上挂着圣心疗养院的旧门禁卡。
当他用树枝挑开背包时,里面滑出一台带长焦镜头的专业相机。取景器里最后一张照片是对面山坡的放大画面:林涛自己正弯腰检查长椅,而在他身后三米的树后,有只戴着医用手套的手正举着某种注射器。
相机的存储卡槽是空的。林涛翻遍背包只找到张被揉皱的收据,上面用褪色墨水印着\"7号档案室-影印费\"的字样。他的手机突然震动,周小雅的号码在屏幕上闪烁。
\"你找到那里了对吗?\"她的声音像是浸在冰水里,\"现在立刻离开。他们知道你去过沈静家了。\"
林涛用肩膀夹住手机,同时快速拆卸相机电池:\"谁在监视这里?\"
\"陆教授让我装的摄像头...他说有人要陷害他...\"周小雅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背景音里有规律的\"滴滴\"声像是医院监护仪,\"但我不知道他们也在看...\"
\"他们是谁?\"林涛突然注意到相机热靴接口处刻着同样的\"Z\"字母。远处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他迅速隐蔽到橡树后,看见七十米外有闪光灯亮了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7号病房。\"周小雅突然压低声音,\"1999年冬季,圣心疗养院7号病房的监控录像带...张薇死前一周去档案室调阅的就是这个...\"
一声尖锐的电子干扰音突然刺入通话。林涛听见周小雅发出痛苦的抽气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通话切断前最后传入耳中的,是某种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和三年前搭档遇害时手术器械盘打翻的声音一模一样。
黑暗完全笼罩了山林。林涛打开手机照明往回走,光束扫过之处,无数飞虫在光柱中狂乱舞动。当他接近停车场时,发现自己的吉普车驾驶门微微敞开——他清楚地记得离开时锁了车。
谨慎地绕到车尾,林涛用手机摄像头放大观察驾驶室。方向盘下方有块不自然的反光,那是被割断的刹车油管渗出的液体。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仪表盘上放着张泛黄的照片:七岁的林涛站在圣心疗养院花坛前,身后玻璃窗映出一个穿白大褂的高瘦身影。
林涛的耳鸣达到前所未有的强度。在尖锐的噪音中,他鬼使神差地翻过照片,背面用褪色蓝墨水写着日期:1992年7月7日。这个数字触发了他埋藏最深的记忆碎片——三年前垂死的搭档抓住他的警徽,用最后一口气说的不是\"报仇\",而是\"七号...\"
远处传来引擎启动的轰鸣。林涛冲向公路时,只看到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奔驰尾灯消失在转弯处,后窗上贴着圣心医院的停车证。他颤抖着拍下车尾照片,发现后备箱没关严的缝隙里,露出一角米色风衣——和张薇最后录像中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回到车上,林涛将Sd卡和刹车油管特写照片打包发给秦越。在按下发送键前,他犹豫片刻,又添加了圣心疗养院的卫星地图,在7号楼位置画上红圈。邮件正文只有三个字:「疗养院见」。
发动引擎时,后视镜里突然闪过一道亮光。林涛猛打方向盘,子弹击碎副驾驶车窗的声音和玻璃爆裂声同时炸响。第二枪打在油箱位置,金属碰撞的火星在夜色中格外刺目。
他没有停车。吉普车咆哮着冲下山路,仪表盘上的老照片在颠簸中飘落到油门踏板旁。照片里的小林涛笑容灿烂,而窗户倒影中的白大褂男人,左手正握着把反射寒光的手术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