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档案室的铁皮屋顶,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林涛的指尖沾满了灰尘,面前的火灾调查报告已经翻到了第七页。
台灯的光线昏黄,将他的影子投在身后的档案架上,拉长成一道扭曲的剪影。窗外偶尔闪过车灯,照亮他眼下的青黑——他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夜。
报告上的字迹有些模糊,纸张泛黄,边缘卷曲,像是被人反复翻阅过。
林涛的指尖停在那个名字上,喉咙发紧。
——陆文渊自己调查了这场火灾。
他继续往下读。
林涛皱眉。
“仅凭工作证?”他低声自语,手指翻到下一页。
附件里夹着几张黑白照片,拍摄于火灾现场。焦黑的墙壁,扭曲的铁架,地上蜷缩着一具人形焦炭。照片边缘用红笔标注:**“死者杨振,右手腕部可见部分皮肤残留。”**
林涛凑近灯光,眯起眼。
照片里,焦尸的右手腕上确实有一小块未完全烧毁的皮肤,上面隐约可见某种纹路——像是纹身的一部分。
他猛地想起什么,迅速掏出手机,翻出前几天在疗养院外拍摄的“老吴”照片。
——左手虎口处,有一道相似的纹身图案。
但方向相反。
林涛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镜像。
他立刻拨通秦越的电话。
“喂?”秦越的声音带着睡意。
“我需要你分析一份火灾残留物报告。”林涛的声音压得很低,“现在。”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秦越似乎坐了起来:“现在?凌晨三点?”
“对。”林涛的目光仍盯着那张照片,“我怀疑当年的火灾是人为的。”
秦越沉默了两秒,随后叹了口气:“发过来吧。”
实验室的紫外线灯亮得刺眼,秦越戴着橡胶手套,将一份焦黑的纸片放入光谱分析仪。
“你从哪搞到这些的?”她头也不抬地问。
“档案室‘借’的。”林涛靠在门框上,盯着仪器屏幕,“能看出什么?”
“耐心点。”秦越敲击键盘,数据流在屏幕上滚动,“燃烧残留物分析需要时间。”
林涛没说话,目光扫过实验室。角落里堆着几台老式显微镜,墙上贴着化学元素周期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精味。
“所以,”秦越突然开口,“你为什么突然对二十年前的火灾这么感兴趣?”
林涛沉默片刻,随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那张焦尸照片:“因为死的人可能根本没死。”
秦越瞥了一眼,眉头皱起:“什么意思?”
“杨振的纹身在右手腕。”林涛放大照片,“而‘老吴’——也就是现在的‘陆铭’——同样的纹身在左手。”
秦越的瞳孔微微收缩:“镜像对称?”
“对。”林涛的声音低沉,“而且当年的火灾调查报告是陆文渊亲自写的,尸体身份仅靠一张烧得只剩边角的工作证确认。”
秦越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那具尸体可能根本不是杨振。”林涛直视她的眼睛,“意味着有人伪造了一场死亡。”
仪器突然发出“滴”的一声,分析结果出来了。
秦越转身查看屏幕,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检测到助燃剂成分。”她的声音有些发紧,“汽油,还有某种化学催化剂……火势蔓延异常的原因找到了。”
林涛走近几步:“人为纵火?”
“毫无疑问。”秦越调出另一组数据,“更奇怪的是这个——我在纸灰里检测到微量苯二氮卓类物质,通常是镇静剂成分。”
林涛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镇静剂……火灾前有人被下药了?”
“或者,”秦越的声音更低了,“有人想确保‘尸体’不会挣扎。”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仿佛凝固。
秦越继续操作仪器,将另一片焦黑的纸屑放入扫描仪。这是从档案袋里掉出来的,似乎是某份病历的残页。
“等等……”她的手指突然停住,“这上面有字。”
林涛凑过去。
扫描仪缓慢地重建着烧焦的纸页,几个模糊的字迹逐渐显现:
林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7号。
——mZ-7。
——镜面计划。
所有的碎片开始拼合。
“我需要更多证据。”他低声说。
秦越深吸一口气:“我可以试着恢复更多数据,但需要时间。”
“没时间了。”林涛转身走向门口,“陈队今早要见我。”
秦越猛地抬头:“你告诉他你在查这个?”
“没有。”林涛的手搭在门把上,“但他显然知道。”
警局走廊的灯光惨白,林涛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陈队的办公室门半掩着,里面传来低沉的谈话声。
林涛停下脚步。
“……必须让他停手。”一个陌生的男声说道,语气强硬,“事情已经够麻烦了。”
“我会处理。”陈队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压抑。
“你最好能。”男声冷笑,“别忘了是谁把你扶到这个位置的。”
门外的林涛屏住呼吸。
一阵椅子挪动的声响,随后是脚步声逼近门口。林涛迅速后退几步,假装刚刚到达。
门开了,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走出来,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涛,随后大步离开。
林涛走进办公室,陈队正站在窗前,背影僵硬。
“坐。”陈队头也不回地说。
林涛没有动:“那是谁?”
“不重要。”陈队转过身,脸色阴沉,“重要的是你——你到底在查什么?”
林涛直视他的眼睛:“真相。”
“少跟我来这套。”陈队猛地拍桌,“张薇的案子已经结了!你为什么非要翻这些旧账?”
“因为没结束!”林涛的声音也提高了,“张薇死前在查圣心疗养院,而陆铭——或者说杨振——就是当年‘死’在火灾里的助手!”
陈队的表情凝固了。
“你……”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你怎么知道杨振?”
林涛眯起眼:“所以你知道。”
办公室陷入死寂。
陈队缓缓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林涛,听我一句劝——停手吧。”
“为什么?”林涛冷笑,“因为会牵扯到某些大人物?”
“因为你会死!”陈队突然低吼,眼睛发红,“你以为你是谁?孤胆英雄?那些人——那些真正掌控这一切的人——碾死你像碾死一只蚂蚁!”
林涛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
“至少告诉我一件事。”他压低声音,“当年的调查组组长是陆文渊,对吗?”
陈队的瞳孔微微收缩:“谁告诉你的?”
“档案上写的。”
陈队沉默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陆文渊不只是调查组组长……他是整个项目的负责人。”
“什么项目?”
“我不知道细节。”陈队摇头,“只知道代号‘镜面’,涉及某种……人格实验。”
林涛的指尖发冷:“高层有人罩着他?”
陈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火灾后三个月,陆文渊升职了,调去了中央研究所。”
“而杨振‘复活’成了陆铭。”林涛冷笑,“真方便。”
“林涛!”陈队猛地站起,“我警告你,到此为止!这是命令!”
林涛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你怕了。”
“我是为你好!”
“不。”林涛转身走向门口,“你是为自己。”
他的手刚搭上门把,陈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轻得几乎听不见:
“当年调查组的副组长……是现在市局的王局长。”
林涛的背脊一僵。
“而刚才出去的那个人,”陈队继续说,“是他的秘书。”
林涛没有回头,直接拉开门走了出去。关门声在走廊里回荡,像一声枪响。
雨水顺着消防局老宿舍楼的排水管哗哗流淌。林涛站在楼道里,盯着门牌上的名字:**赵国栋,退休消防队长**。
他敲了三次门,无人应答。
正当他考虑是否要破门而入时,隔壁的门开了,一个老太太探出头来。
“找老赵?”她眯着眼问。
林涛点头:“他在家吗?”
“去世两年啦。”老太太摇头,“肺癌,吸了太多烟尘。”
林涛的心沉了下去:“他的家人呢?”
“就一个女儿,在国外。”老太太指了指房门,“屋子一直空着,说要等遗产处理完……”
林涛出示了警官证:“我能进去看看吗?工作需要。”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最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别弄乱东西啊。”
房间里的灰尘在阳光下漂浮,像一场静止的雪。林涛戴上手套,开始搜索。客厅里摆满了消防纪念品,墙上挂着团队合影。
他走进卧室,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一个铁盒上。盒子上贴着标签:**“圣心,2001”**。
林涛的心跳加速。
铁盒里是一叠照片和文件,最上面是一张烧焦边缘的疗养院平面图,只有左半部分幸存。图纸上用红笔标注了几条路线,旁边写着:**“地下试验室通风管道”**。
林涛立刻掏出手机,调出张薇案发现场的地图。
——通风管道的走向与监控盲区完全吻合。
他的手微微发抖,继续翻找。在铁盒最底层,有一个密封的证据袋,里面装着半张烧焦的照片。
年轻时的陆文渊和杨振站在疗养院门前,穿着同样的白大褂。
两人如同镜中倒影。
林涛的耳边突然响起周小雅的话:**“镜子里的不是我……”**
他迅速将证据收好,正准备离开时,手机响了。是秦越。
“林涛!”她的声音异常紧张,“我刚查到周小雅的住址,但她的手机信号显示她在大学校区——生物实验楼!”
林涛的血液瞬间冻结:“什么时候的定位?”
“十分钟前!”秦越急促地说,“而且……系统显示她的手机正在快速移动,像是被人带着走!”
林涛已经冲出了房门:“我马上过去!”
校园里的路灯在雨中晕开昏黄的光圈。林涛将车停在生物实验楼后门,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
他掏出配枪(尽管被停职,他依然随身携带),悄无声息地推开通往地下室的门。
走廊尽头有微弱的灯光。
林涛屏住呼吸,缓步靠近。透过门上的小窗,他看到周小雅被绑在椅子上,嘴巴被胶带封住,满脸泪水。
一个穿连帽衫的背影正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
林涛的瞳孔收缩——那是“老吴”。
或者说,杨振。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踹开门!
“警察!不许动!”
“老吴”缓缓转身,兜帽下的脸在阴影中模糊不清。他的左手虎口处,那道纹身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林警官。”他的声音沙哑得不自然,“你终于来了。”
周小雅在椅子上剧烈挣扎,发出呜呜的声音。
林涛的枪口稳稳对准“老吴”的胸口:“放开她。”
“老吴”突然笑了,举起手中的东西——不是武器,而是一张照片。
“你不想看看这个吗?”他的语调诡异地上扬,“真正的‘7号病人’。”
林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照片上。
那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男孩,约莫七八岁,身上插满管子。
男孩的脸——是幼年的陆铭。
“你以为你在追查凶手?”“老吴”的声音突然变得扭曲,“你才是那个被镜子困住的人。”
林涛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他努力集中精神,但手指却不听使唤地颤抖。
“你……下药了……”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老吴”向前一步,兜帽下的嘴角扭曲:“不,林警官。是你自己走进了镜子里。”
林涛的膝盖一软,世界陷入黑暗。
最后一刻,他听到周小雅撕心裂肺的尖叫,以及远处传来的——火警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