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林涛的衣领灌进后背,冰冷刺骨。他站在悬崖边,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张闯入他私人空间的照片,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配枪握把。秦越靠在一旁的树干上,用撕下的衬衫布条包扎手臂伤口,雨水将血迹晕染成淡粉色。
\"我们得回局里。\"秦越咬着布条一端打了个结,\"这已经超出普通凶杀案的范畴了。\"
林涛没有回答。他的视线穿过雨幕,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圣心疗养院轮廓。那座哥特式建筑在雷暴中如同蛰伏的巨兽,破碎的窗户像是无数双空洞的眼睛。
\"你听到我说的了吗?\"秦越提高了声音,\"他们知道你家地址,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回不去了。\"林涛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疗养院里的东西证明陆铭可能真是被陷害的。而局里有内鬼——否则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今晚的行动?\"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了秦越苍白的脸。她沉默了几秒,从防水袋里掏出那台屏幕碎裂的笔记本电脑:\"至少让我试试恢复数据。在车被袭击前,我下载了部分疗养院档案。\"
林涛点点头,脱下外套罩在两人头顶,勉强挡住倾盆大雨。秦越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闪烁几次后,跳出几份残缺的pdF文件。
\"找到了。\"她眯起眼睛,\"1994年到1995年的部分员工档案。杨振,男,25岁,毕业于省医科大学,专攻神经外科...等等,这不对劲。\"
林涛凑近屏幕。在模糊的黑白照片里,杨振戴着金丝眼镜的面容与审讯室里的陆铭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种微微抬下巴的神态。但档案最下方用红章盖着\"已故\"字样,死亡日期是1995年10月31日——圣心疗养院火灾当天。
\"火灾中死了六个人。\"秦越快速滑动页面,\"陆文渊和五名医护人员,包括杨振。但地下室的实验记录显示,'镜面计划'至少持续到11月初。\"
林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掏出在地下室找到的那张残缺病历:\"7号实验体也叫杨振,主治医师是陆文渊。如果档案里的杨振已经死了,那这个'7号'是谁?\"
雨水滴在键盘上,秦越赶紧擦干:\"两种可能。要么杨振假死脱身,要么有人冒用他的身份。\"她停顿一下,\"我更倾向于前者——那张合影里,杨振站的姿势和陆铭完全一致,这不可能是巧合。\"
远处传来警笛声,两人同时绷紧身体。林涛拉起秦越:\"先离开这里。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们沿着山路向下,穿过一片杉树林。雨水将泥土泡成黏稠的沼泽,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二十分钟后,一栋隐藏在树林深处的老式砖房出现在视野中,门廊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
\"这是...?\"秦越疑惑地看向林涛。
\"老徐的钓鱼小屋。\"林涛从门框上摸出钥匙,\"他去世后一直空着。\"
推开门,霉味混合着木柴的气息扑面而来。林涛摸索着打开灯,简陋的家具上覆盖着薄灰,壁炉旁堆着几捆干柴。墙上钉着几张老徐年轻时钓鱼的照片,笑容灿烂得与现在的阴郁氛围格格不入。
秦越直奔壁炉,熟练地生起火。林涛检查了每个房间,确认安全后拉上所有窗帘。当他回到客厅时,秦越已经脱掉湿透的外套,正在用毛巾擦拭电脑。
\"有信号了。\"她指着屏幕角落的wi-Fi标志,\"老徐还挺时髦,这种地方都装网络。\"
林涛从衣柜找出几件老徐的旧衣服扔给秦越:\"换上。我去烧点热水。\"
厨房里,水壶的嗡鸣声中,林涛的思绪回到疗养院地下室。那些刻满名字的墙壁,漂浮在福尔马林中的大脑切片,还有那个自称\"7号\"的人留下的谜题。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照片——杨振与陆铭的合影,两个面容相似的人,一个已死,一个被囚。
\"想什么呢?\"秦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已经换上了老徐的格子衬衫,过大的衣服让她看起来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林涛递给她一杯热茶:\"我在想,如果杨振真的没死,他为什么要等二十年才行动?又为什么要嫁祸给陆铭?\"
秦越捧着茶杯暖手:\"也许和'镜面计划'有关。从病历残页看,那是个关于人格模仿的实验。\"她打开电脑,\"我黑进了市立医院的数据库,找到了这个。\"
屏幕上显示出一份1995年的医疗报告,患者姓名处被涂黑,但诊断内容清晰可见:
\"患者表现出严重的身份认知障碍,坚信自己是另一个人...脑部扫描显示前额叶皮层异常活跃...建议终止所有电刺激治疗...\"
\"日期是火灾前两周。\"秦越指着页脚,\"而这份报告的主治医师签名被刻意刮除了。\"
林涛盯着那份报告,某种可怕的联想在脑海中成形:\"如果杨振是实验对象,被强迫模仿某个人的行为模式...而那个人恰好是...\"
\"陆铭。\"秦越接上他的话,\"但时间对不上。1995年陆铭才五岁,不可能成为模仿对象。\"
壁炉里的火苗噼啪作响,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林涛突然站起来,从背包里取出在疗养院拍的所有照片,一张张铺在茶几上。其中有张陆文渊办公室的特写,书架上摆着几个相框。
\"放大这个。\"他指着其中一个相框。
秦越调整图片,像素化的图像逐渐清晰——那是一张家庭照,陆文渊抱着一个小男孩站在圣诞树前。男孩约莫四五岁,穿着红色毛衣,笑容腼腆。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腕内侧的胎记,形状如同新月。
\"陆铭小时候。\"林涛声音发紧,\"同样的胎记,同样的位置。\"
秦越倒吸一口气:\"所以'镜面计划'的实验对象在模仿童年的陆铭?但为什么?\"
林涛走向窗户,掀开窗帘一角。雨已经小了,月光透过云层,在泥泞的路面上投下斑驳光影。二十年前的碎片在脑海中旋转,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陆文渊在创造另一个'陆铭'。\"他转身面对秦越,\"而杨振,或者说'7号',就是那个失败的实验品。\"
秦越的电脑突然发出提示音,她低头查看:\"陈队发来加密邮件...张薇死前一周的活动记录。\"她的眼睛快速扫过屏幕,\"她去了三次市档案馆,调阅的都是圣心疗养院的旧档案。\"
林涛快步走回:\"具体哪些档案?\"
\"大部分是1995年的财务记录和人员名单,但...\"秦越皱眉,\"系统显示这些文件在张薇访问后第二天就被标记为'销毁'。而操作者Id属于档案科的王主任——去年退休,上个月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了。\"
\"太干净了。\"林涛冷笑,\"每个线索都被人提前掐断。\"
秦越继续滚动页面:\"等等,这里有个附件...张薇私人邮箱的备份。她死前一晚发了一封邮件给自己,标题是'找到7号了'。\"
邮件内容只有短短几行:
\"确认杨振存活。他一直在监视陆铭,学习他的所有习惯。疗养院地下室的标本柜有证据。必须警告林涛——\"
文字到此中断。秦越检查了邮件属性:\"发送时间是凌晨2:15,而法医确定的死亡时间是2:30到3:00之间。她是在被杀前几分钟发的这封邮件。\"
林涛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指甲陷入掌心。张薇知道危险临近,却还是试图传递信息。而那个\"7号\",就像幽灵一样徘徊在每个命案现场,留下精心设计的线索,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向陆铭。
\"我们需要回地下室。\"他突然说,\"张薇提到的标本柜我们没仔细检查。\"
秦越看了看窗外:\"现在?雨还没停,而且那些人可能还在附近。\"
\"正因为他们觉得我们不会立刻回去。\"林涛已经拿起外套,\"这是最好的时机。\"
他们悄悄离开小屋,沿着林间小路返回。雨后的空气弥漫着泥土和腐烂树叶的气息,每一步都伴随着咯吱水声。半小时后,圣心疗养院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此刻的它比白天更加阴森,破损的尖顶刺向铅灰色天空。
林涛示意秦越留在门口望风,自己则再次潜入建筑。湿滑的楼梯比白天更加危险,几次他差点踩空。到达地下室时,铁门上的\"7\"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像是某种不祥的警示。
手电光束扫过实验室,最终停在角落的金属柜上。白天匆忙中没注意到,这个柜子侧面刻着一行小字:\"标本存储·7号专用\"。柜门被一把密码锁固定,四个转轮锈迹斑斑。
林涛试了杨振的生日,不对;又试了火灾日期,依然纹丝不动。他沉思片刻,输入了0721——陆铭的生日。
锁扣弹开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柜子里整齐排列着二十个玻璃标本瓶,每个都贴着标签。最早的一个标注\"7-1·1991.04\",里面是一缕头发;最近的\"7-20·2015.09\"中,漂浮着一片指甲。所有标本都来自同一个人,跨越二十四年的时间长河。
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第19号标本瓶——标签写着\"7-19·2015.07\",内容物是一小块皮肤,上面清晰可见新月形胎记。而采集日期,正是陆铭因精神崩溃首次入院的那天。
\"他在收集陆铭。\"林涛喃喃自语,胃部一阵绞痛。这不是简单的嫁祸,而是一个长达二十年的病态执念——成为陆铭,取代陆铭。
手电光扫过柜门内侧,那里贴着一张褪色的便签纸,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
\"阶段19完成。主体记忆植入成功。最后一步:清除原型。——7号\"
林涛的手机突然震动,一条匿名短信:
\"你找到我的收藏了。漂亮吗?下一个标本会是你的眼睛。——7号\"
几乎同时,楼上传来秦越的尖叫声。林涛拔腿就跑,在楼梯转角处差点撞上一个黑影——那人身形瘦高,戴着口罩,但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诡异的光。两人对视一秒,对方转身就跑,动作灵活得像只猫。
\"秦越!\"林涛冲出一楼大门,看到秦越跪在泥地里,捂着左肩。鲜血从她指缝间渗出,染红了衬衫。
\"有人...从背后...\"她疼得直吸气,\"没看清脸...但戴着眼镜...\"
林涛简单检查了伤口——刀伤,不深但需要缝合。他撕下自己衬衫下摆给秦越包扎,同时警惕地环顾四周。树丛沙沙作响,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我们得离开。\"他扶起秦越,\"能走吗?\"
秦越点点头,脸色煞白。他们踉跄着向山下移动,每走一步秦越都疼得皱眉。林涛半扶半抱着她,不断回头查看是否有人跟踪。
\"那个人...就是7号?\"秦越虚弱地问。
\"应该是。\"林涛声音紧绷,\"他在等我们回来。那些标本...他收集了陆铭二十年的生物样本,就像在...完善一个复制品。\"
秦越突然抓紧林涛的手臂:\"如果他能完美模仿陆铭,那审讯室里的人...真的是陆铭吗?\"
这个问题像一桶冰水浇在林涛头上。他想起审讯时陆铭那些过于精确的回答,那种诡异的熟悉感,还有老徐临终前的话:\"太完美了...\"
远处传来引擎声,一束车灯刺破黑暗。林涛本能地把秦越护在身后,拔出手枪。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停在路边,车窗摇下,露出陈队疲惫的脸。
\"上车!\"他低声命令,\"快!\"
林涛犹豫了一秒,但秦越的伤势不容耽搁。他们钻进后座,陈队立刻踩下油门。车子颠簸着驶下山路,后窗玻璃上有个弹孔,冷风呼呼灌入。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林涛警惕地问。
陈队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秦越的电脑有GpS定位。我看到你们去了疗养院,就知道要出事。\"他顿了顿,\"局里已经不安全了。技术科发现有人长期监控我们的内部系统。\"
秦越虚弱地靠在座位上:\"是杨振...他没死在火灾里...他一直在...\"
\"我知道。\"陈队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我查了当年的火灾报告。六具尸体中,有五具身份明确,只有一具烧得面目全非,仅凭工作证确认为杨振。\"
面包车拐进一条偏僻的小路,最终停在一间废弃仓库前。陈队熄火,转身面对他们:\"我这些年一直在私下调查圣心疗养院。陆文渊的'镜面计划'不是普通的心理实验,而是一项军方资助的人格移植研究。\"
林涛瞳孔收缩:\"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陈队递给他一份泛黄的文件,\"他们试图通过电刺激和药物,将一个人的记忆和人格模式复制到另一个人大脑中。1995年实验即将失败时,陆文渊申请销毁所有证据,包括...实验对象。\"
文件最后一页是份手写命令,签名已经模糊,但红色\"绝密\"印章依然刺眼:\"鉴于7号实验体出现不可控自主意识,批准执行安乐死程序。由项目负责人陆文渊监督实施。\"
\"火灾是场谋杀。\"秦越轻声说,\"陆文渊要杀杨振,但杨振逃了。\"
陈队点点头:\"然后花了二十年时间,反过来完成他的'使命'——成为完美的陆铭。而真正的陆铭...\"
\"被当成了疯子关起来。\"林涛接上他的话,胸口像压了块石头,\"所以7号要杀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张薇、老李、老徐...他们都接触过疗养院的档案。\"
仓库的铁门突然发出巨响,像是被什么重物撞击。三人同时转向声源,陈队的手已经按在枪套上。第二声撞击后,门锁变形,一道缝隙透入月光。
\"后门!\"陈队推着他们往仓库深处跑,\"我拖住他们!\"
林涛扶着秦越穿过堆满杂物的过道,身后传来陈队的喝止声和几声枪响。他们撞开后门,冲进一片荒地。远处有铁路闪烁的信号灯,更远处是城市的轮廓。
\"去铁路...\"秦越喘着气说,\"可以搭货车...\"
一声枪响从仓库方向传来,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林涛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瘦高人影站在仓库屋顶,月光勾勒出他举枪的剪影。那人动作优雅地收起武器,转向他们的方向,仿佛隔着数百米也能看清他们的逃跑路线。
\"他看见我们了。\"林涛低声说,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攀升。
他们跌跌撞撞地跑到铁路边,恰好一列货运火车缓慢驶过。林涛抱起秦越,抓住一节车厢的扶手,用力攀了上去。车厢里堆满麻袋,散发着谷物气味。秦越因疼痛而呻吟,血已经浸透了临时绷带。
火车加速,仓库渐渐远去。林涛盯着那个站在屋顶的身影,直到他变成一个小黑点。那人始终没动,就像一尊雕像,但林涛知道,那双眼睛一定正注视着他们,计算着下一次猎杀。
\"他会追来的。\"秦越虚弱地说,\"我们对他来说已经是标本的一部分了。\"
林涛没有回答。他望着铁轨延伸的方向,思绪回到那张医护人员合影——杨振站在边缘,镜片反射着相机闪光,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那表情他现在才读懂:不是愉悦,不是友善,而是一个演员即将登台前的期待。
火车驶入隧道,黑暗吞没了一切。林涛握紧秦越的手,在轰鸣声中大声说:
\"我们需要找出真正的陆铭在哪里。如果7号要'清除原型',那么陆铭可能还活着——而这正是杨振最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