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银针般刺入车窗,林涛握方向盘的指节发白。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轨迹,却始终赶不上暴雨倾泻的速度。后视镜里,秦越正用平板调取疗养院平面图,屏幕蓝光映在她紧绷的下颌线上。
\"根据张薇的借阅记录,她最后查的是地下层改建报告。\"秦越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1995年火灾后,地下室被整体封闭。但1998年的施工图纸显示,有人秘密重开了部分区域。\"
林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面包车在泥泞山路上颠簸,每一次震动都让秦越左肩的伤口渗出更多血迹。她咬着牙关,手指仍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陈队...\"林涛开口,又咽下了后半句话。仓库屋顶那个持枪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如此从容,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们的每一步行动。
\"他会没事的。\"秦越头也不抬地说,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老狐狸比我们想象的狡猾多了。\"
转过最后一个弯道,圣心疗养院的轮廓在雨幕中浮现。这座哥特式建筑比记忆中更加破败,尖顶上的十字架歪斜着指向铅灰色天空。林涛将车停在树丛深处,熄火时雨声骤然放大,像无数细小的手指敲打着车顶。
\"你确定要现在进去?\"秦越检查着弹匣,\"你的状态...\"
林涛直接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立刻灌进衣领。三小时前收到的匿名短信在口袋里发烫——\"你找到我的收藏了。漂亮吗?下一个标本会是你的眼睛。——7号\"。他摸了摸腰间的配枪,金属的凉意透过衬衫传来。
锈蚀的铁门在撬棍下发出哀鸣。霉味混着某种药水陈年气息扑面而来,林涛的鼻腔立刻泛起刺痛。秦越的强光手电划破黑暗,照出走廊两侧剥落的墙皮,下面隐约露出暗红色油漆数字。
\"病房编号?\"她戴着手套抚摸凹痕,指腹蹭下一层暗红粉末。
\"不,\"林涛踢开挡路的碎玻璃,玻璃碴在积水中溅起涟漪,\"是实验体编号。\"手电光束扫过斑驳墙面,那些褪色的数字突然变得触目惊心——3号、12号、19号...每个编号下方都有细小的刻痕,像是用指甲反复刮擦留下的。
秦越的相机闪光灯在走廊里炸开。林涛的耳鸣毫无征兆地袭来,三年前火灾现场的哭喊声再次淹没听觉。火光中扭曲的人影,焦黑的手臂从废墟里伸出...他猛地扶住墙壁,掌心触到一片湿润。墙纸上用鲜血画满了眼睛,每一只瞳孔都呈现不自然的方形——就像监控摄像头。
\"林队!\"秦越抓住他颤抖的手腕,\"呼吸,跟着我数。三、二、一...\"
地下室的铁门出现在走廊尽头,门牌上的\"7\"被某种利器反复刻画,凹槽里积着黑红色污垢。林涛的呼吸逐渐平稳,但某种更为隐秘的恐惧从胃部升起。这门太干净了——在满是灰尘的走廊里,只有门把手锃亮如新。
\"有人常来。\"秦越低声说,手电照向门缝。一缕长发卡在那里,在光束中泛着诡异的银光。
撬开门的瞬间,腐臭气息如浪潮般涌出。林涛捂住口鼻,手电光照亮了这个二十平方米左右的空间。正中央的手术台锈迹斑斑,固定带却崭新得刺眼;墙边的铁柜像具竖立的棺材,玻璃门后排列着二十个空标本瓶,每个标签上都写着\"7-\"开头的编号。
秦越的靴子踩碎了一个玻璃安瓿。\"地塞米松...\"她蹲下身辨认碎片上的字迹,\"大剂量使用会导致精神紊乱。\"她的声音突然紧绷,\"林队,看这个。\"
泛黄的照片躺在碎玻璃中间。合影里十几个白大褂站在疗养院门口,前排中央的陆文渊面带微笑,而右下角的年轻助手正用金丝眼镜反射着相机闪光。秦越用镊子夹起照片时,林涛突然按住她手腕。
\"放大右下角。\"
像素化的图像在屏幕上逐渐清晰。那个署名\"杨振\"的年轻人镜片反光处,隐约可见拍照者扭曲的倒影——穿白大褂的陆文渊举着的不是相机,而是一台带有电极的头盔。
\"镜像测试...\"林涛喃喃道,记忆闪回老徐临终的话。他转向铁柜,发现最底层的抽屉微微凸出。拉开后,半页烧焦的病历静静躺在那里:
「7号受试者在镜像测试中持续否认镜中人为自己...主诉\"那是戴着我的脸的陌生人\"...11月1日注:原型观测终止,进入阶段三...」
纸页边缘沾着暗红指印,墨迹在\"阶段三\"后面被血迹模糊。秦越突然倒吸一口气,光束照向角落:\"G型纹路。\"
潮湿的水泥地上,一道与张薇案发现场完全吻合的鞋印正缓缓渗入积水。林涛蹲下身,测量仪显示鞋码44,与陆铭的档案记录一致——但纹路深处嵌着几粒亮蓝色晶体。
\"防静电涂料。\"秦越取出证物袋,\"医院无菌室专用。陆铭的鞋底不可能...\"
顶棚突然传来金属扭曲声。两人同时抬头,手电光柱交错中,通风管道的百叶窗微微晃动。林涛拔出枪的瞬间,一只苍白的手从窗缝缩回,指甲缝里满是黑红污垢。
\"有人刚离开。\"林涛冲向消防梯,生锈的金属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推开天台门时,暴雨立刻糊住了视线。远处树丛剧烈摇晃,像有什么东西正快速穿行其间。
秦越的喊声从下方传来:\"林队!\"
一张被雨打湿的纸片从通风管口飘落。秦越在闪电中看清上面打印的字迹:「你找到7号了,现在看看镜子里的你是谁?」翻到背面,是张薇警官证照片的复印件,她的眼睛被挖空,替换成两片镜面。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咆哮,林涛的天台边缘只看到尾灯的红光消失在雨幕中。他回到地下室时,秦越正对着铁柜拍照,闪光灯一次次照亮那些空标本瓶。
\"不是空的。\"她突然说,镊子从20号瓶底夹起一片几乎透明的薄膜,\"角膜组织。标签日期是上周。\"
林涛的胃部一阵绞痛。他想起匿名短信里提到的\"眼睛\",想起审讯室里陆铭过分清澈的目光。手机突然震动,陈队的号码发来简讯:「不要回局里。杨振的牙科记录与火灾尸体不符。他在你们身边。」
暴雨敲打着残破的屋顶,某处水管爆裂的声响如同呜咽。秦越的手电扫过墙面,照亮了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在无数血画的眼睛之间,有人用指甲刻出细小的字迹:\"他是我的镜子\"、\"我才是真的\"、\"医生为什么选择你\"...
\"我们得找到真正的陆铭。\"林涛的声音在地下室回荡。通风管突然传来规律的敲击声,三长两短,像是某种摩斯密码。秦越的手电照过去时,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正透过百叶窗缝隙凝视着他们。
下一秒,整栋建筑陷入黑暗。备用电源启动的嗡鸣声中,应急出口标志在走廊尽头投下血红色的光。林涛把秦越护在身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远处脚步声重合——那步伐精确得如同节拍器,每一步的间隔分毫不差。
\"镜面计划...\"秦越的呼吸喷在他耳后,\"他们不是在复制人格,是在创造完美镜像。杨振花了二十年把自己变成陆铭的反面——所有陆铭拥有的他都憎恶,所有陆铭缺失的他都渴求。\"
脚步声突然停止。死寂中,林涛听见金属摩擦的轻响,像是手术刀被抽出刀鞘。红光映照的走廊地面上,一道瘦长影子正在缓慢变形——原本低垂的头颅突然呈直角抬起,肩膀向两侧扭曲到人类不可能达到的角度。
\"他不是在模仿陆铭。\"林涛缓缓后退,\"他是在成为陆铭永远不可能成为的东西。\"
影子突然扑来。林涛扣动扳机的瞬间,整面墙的应急灯同时炸裂。玻璃雨中,他看见金丝眼镜的闪光从头顶管道掠过,某种冰凉的液体滴在他后颈上。秦越的尖叫与枪声同时响起,子弹击穿了通风管道,一团黑影重重摔在手术台上。
手电光下,那只是件沾满机油的白大褂。领口名牌在光束中闪烁:\"杨振 主治医师\"。
远处再次传来引擎声,这次是摩托车的轰鸣。林涛冲向窗口时,正好看见一个戴全盔的身影举起右手——那手势精确复刻了陆铭在审讯室的招牌动作:食指轻点太阳穴,然后指向他。
\"他在引导我们。\"秦越擦掉脸上的雨水,\"所有线索都是精心布置的饵。地下室、病历、合影...他想要我们发现什么。\"
林涛捡起从白大褂口袋掉出的门禁卡,上面印着\"市立精神卫生中心-特殊病区\"的字样。卡片背面用血画着简单地图,箭头指向郊区某处,旁边标注:\"原型收容处\"。
雨势渐小,月光从云缝中渗出。他们回到车上时,发现挡风玻璃上贴着一张便签纸,字迹工整得令人不适:\"你们分得清镜中世界吗?医生当年也分不清。来见见7号实验体吧——他等你们很久了。\"
秦越启动引擎的瞬间,车载收音机突然自动开启。电流杂音中,一个与陆铭完全一致的声音轻轻哼着摇篮曲,间或夹杂着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林涛关掉音响时,后座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后视镜里,一本黑色笔记本正无风自动,停在某页泛黄的纸上:
「1995.10.31 最终记录:7号拒绝接受终止。他说镜子已经碎了,现在我们要活在碎片里。」
暴雨中的精神卫生中心像座水泥堡垒。林涛刷卡通过侧门时,感应器发出刺耳的\"嘀\"声。空荡的走廊里,他们的脚步声被放大十倍,每一步都像踩在鼓面上。
\"特殊病区在b2。\"秦越查看指示牌,左肩的绷带又渗出血迹,\"需要瞳孔识别。\"
拐角处的监控摄像头突然转动,红色指示灯对准他们。林涛本能地摸枪,却听见电子音从扬声器传出:\"林涛警官,请面朝镜头保持三秒。\"蓝光扫过他的虹膜,安全门无声滑开。
电梯下降时,秦越突然抓住他手臂:\"听。\"金属井道里传来规律的敲击声,与地下室的摩斯密码完全一致。负二层门开时,眼前景象让两人同时僵住——
三十米长的走廊两侧挂满镜子,每一面都映出他们变形的倒影。尽头病房的观察窗前,一个穿束缚衣的背影正在用后脑勺撞击玻璃,血痕已经染红了半个\"7\"字编号。
\"那不是陆铭。\"秦越的声音发颤。背影转过来的瞬间,林涛看见了一张严重烧伤的脸——但右腕内侧的新月形胎记清晰可见。
病床下的铁盒里,陆铭的日记本记载着惊悚真相:「他们说我疯了,因为我记得自己是谁。杨医生每天来教我说话走路,但镜子里的人越来越不像我。今天我发现秘密——烧伤科没有我的治疗记录,因为躺在那里的一直是他...」
便签从日记本中飘落,是张薇的笔迹:\"陆铭被转移前告诉我,真正的怪物不是7号,是那些碎在镜子里的灵魂。找到老徐留的东西。\"
走廊突然断电,黑暗中有镜子碎裂的声响。林涛拔枪时,所有镜面突然同时映出金丝眼镜的反光——没有脸,只有镜片在黑暗中漂浮。秦越的尖叫与枪声同时炸响,子弹击碎镜面,无数碎片映着他们扭曲的面容暴雨般坠落。
某个碎片划过林涛脸颊时,他看见里面映出的不是自己现在的脸,而是三年前那个站在火场外无能为力的年轻警察。最后一盏应急灯亮起时,病房里的\"7号\"正用指甲在玻璃上刻字,鲜血顺着笔画流淌:
\"欢迎来到镜子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