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圣心疗养院剥落的铜牌滴落,在“圣心”二字上蜿蜒出一道锈红色的泪痕。林涛的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光柱里浮动的尘埃像被惊扰的幽灵。他踩过积水,靴底碾碎了一只干瘪的甲虫,脆响在空荡的走廊里炸开,回声如同骨骼断裂。
三小时前,他站在刑侦队的证物室里,盯着那枚从张薇案发现场带回的灰蓝色纤维。秦越的光谱报告摊在桌上,最后一行的结论被红笔圈出:**“苯二氮卓类残留物与圣心疗养院1998年采购批次吻合。”**
而现在,这座废弃的疗养院正用霉斑和腐木的气息包裹他。走廊两侧的病房门像一排溃烂的牙齿,第七扇门的门牌歪斜着,数字“7”被某种利器反复刮擦,露出底下猩红的底漆。
林涛的指尖刚触到门把手,一阵尖锐的耳鸣突然刺入颅骨。
——孩子的尖叫声。
不是幻觉。二十年前的声波与当下重叠,像老式录音带卡顿的杂音。他猛地回头,手电筒光束扫过斑驳的墙壁,那里用蜡笔画着七个手拉手的小人,每个小人的后颈都标着数字“7”。
“操……”他按住太阳穴,耳鸣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窸窣的爬行声。一只老鼠从破败的天花板夹层跌落,撞翻了角落的铁皮柜。
柜门弹开的瞬间,林涛的呼吸凝滞了。
锈蚀的病历柜内部,水泥封死的暗格被人暴力撬开,边缘还粘着未干透的血迹。他戴上手套,从裂缝中抽出一沓泛黄的纸页——编号“7”的病历,右上角照片被撕去,只留下胶水干涸的痕迹。
林涛的指尖在最后一行记录上颤抖:
记录戛然而止,撕毁的边缘残留着半个血指印。
窗外闪电劈落,照亮病历背面用铅笔写的算式:
“这他妈是人体实验!”林涛将病历拍在秦越的解剖台上,震翻了装有灰蓝色纤维的试管。
秦越用镊子夹起纤维对着无影灯,荧光剂喷洒下去,纤维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针孔:“看这些注射痕迹,苯二氮卓类药物是通过织物缓释的——有人把镇静剂织进了衣料。”他转动镊子,针孔排列成北斗七星状,“这种编织技法,七十年代后只有圣心疗养院的拘束衣在用。”
林涛翻开陆文渊的皮革笔记本。内页用冷静的笔迹记录着:
最后一页贴着童年陆铭的照片,男孩在游乐园笑着,背后玻璃反射出一个戴蛇戒的男人——杨振。照片背面用红笔画了圈,标注:**“最佳容器候选”**。
“陆文渊把他儿子当成了模板……”林涛的喉结滚动,“杨振被训练成陆铭的‘影子’。”
秦越突然将电脑屏幕转向他。监控画面定格在张薇案发当晚的疗养院外墙,一个穿灰蓝风衣的人影正翻越铁栅栏,右手无名指上的蛇戒反着冷光。
“窗框上的潜隐指纹匹配结果刚出来。”秦越放大图像,“与病历上血指印相似度82%——杨振还活着,而且重返过现场。”
林涛的手机突然震动。周小雅发来一段模糊的录音,背景音里有陆铭的嘶吼:“……那不是我父亲!他在镜子里……在镜子里!”
杂音中,一个规律性的敲击声引起林涛注意。他调出频谱分析,波形图显示敲击节奏与摩斯密码吻合:
雨水顺着天台的排水管奔涌,林涛踹开锈蚀的铁门时,黑影正从水箱后方闪过。他追到边缘,只看见消防梯还在轻微摇晃,栏杆上粘着半凝固的血迹。
“你跑不掉。”林涛对着虚空低语,手电筒照向地面——半杯咖啡搁在水箱上,杯沿的唇印沾着淡粉色口红。
沈静今天涂的就是这个颜色。
他俯身嗅了嗅,咖啡里混着熟悉的苦杏仁味。苯二氮卓类药物的气味。
身后传来金属摩擦声。林涛猛地转身,三楼的监控探头不知何时被人转向,此刻正对着他的脸。红光闪烁间,他恍惚看见镜头玻璃反射出自己的后颈——那里浮现出淡红色的“7”字疤痕。
耳鸣再次袭来。这次夹杂着陆文渊的声音,像从老旧录音带里飘出:
雷声炸响。林涛跌跌撞撞冲下楼梯,在二楼拐角撞翻了一个画架。帆布滑落,露出未完成的油画:七个穿病号服的孩子站在镜前,镜中却只映出同一个成年男人的背影——蛇戒在无名指上闪着光。
画框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沈静画廊的地下室弥漫着乙酸乙酯的刺鼻气味。林涛推开虚掩的门时,铁桶里的火焰正吞噬最后一张照片——年轻时的沈静站在疗养院门口,胸前的“实习护士”名牌被火舌卷曲。
“你认识杨振。”林涛踩灭火苗,镊子夹起烧焦的相片残角,“1999年你在‘镜面计划’里负责什么?药物注射?心理评估?”
沈静用调色刀刮着油画上的颜料,刀锋在画布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只是个记录者。陆文渊需要有人画下实验体的表情变化。”她突然撕开画布,露出底层的素描——杨振被绑在电击椅上,眼镜片后的瞳孔放大到极致。
“知道为什么选7号吗?”沈静的声音像浸了冰水,“杨振是罕见的镜像触觉联觉者。当他看着陆铭的照片时,能真实感受到对方的一切……”她的调色刀猛地扎进素描中杨振的脖子,“包括杀人时的快感。”
林涛的手机突然亮起。拘留所的监控画面里,陆铭正用头撞击单向玻璃,鲜血顺着额头流进眼睛。他的右手痉挛般抽搐,五指扭曲成蛇形——与张薇脖颈上的掐痕完全一致。
“不是他。”沈静突然笑了,火光在她眼里跳动,“你该问问秦越,为什么他的光谱报告里漏了最关键的数据——”
地下室的排风扇突然加速,燃烧的灰烬被卷成漩涡。在飞旋的火星中,林涛看清了沈静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那里本该有枚蛇戒。
窗外,雨停了。圣心疗养院的轮廓在月光下如同竖起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