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的走廊像一条被拉长的灰色血管,墙壁上的霉斑在荧光灯下泛着病态的暗绿。林涛的脚步声被吸音材料吞噬,只剩下制服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他手里捏着陈队特批的提审单,纸张边缘已经被汗浸得发软。
“单独提审不合规矩。”值班的老警察把钥匙串扔在桌上,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走廊里炸开,“那疯子昨晚把送饭的警卫咬出血,现在关在防暴室。”
林涛没接话。他盯着监控屏幕上那个蜷缩在墙角的身影——陆铭的白衬衫领口沾着干涸的血迹,左手腕的半月形疤痕在摄像头下泛着青白的光。当镜头拉近时,他突然抬头,虹膜在红外线照射下呈现出诡异的双色分层,仿佛有另一个人正透过这具躯壳向外窥视。
防暴室的铁门打开时,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陆铭被束缚带固定在特制审讯椅上,听到响动只是微微动了动脖颈,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傀儡。
“你律师呢?”林涛把录音笔放在金属桌上,故意让机体碰撞发出脆响。
陆铭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当他抬起脸时,林涛注意到他右眼下方有道新鲜的抓痕——与张薇指甲的弧度完全吻合。“沈静找的律师今早辞职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说是接到匿名电话……提到圣心疗养院的地下二层。”
林涛翻开案卷,将一张现场照片推过去。照片里张薇的尸体呈跪坐姿势,右手紧握成拳,法医强行掰开后发现掌心嵌着一枚银灰相间的袖扣——正是陆铭在学术会议上常戴的那对。
“解释一下?”林涛用笔尖轻点照片。
陆铭的喉结上下滚动。束缚带在他手腕勒出深红的印子,他却突然笑起来:“这栽赃也太拙劣了。”他的目光越过林涛肩膀,盯着单向玻璃后的某个虚空点,“案发前三天,这对袖扣就丢在‘时光褶皱’书店的心理学专区。”
“监控显示你当晚去过那里。”
“我去找杨振。”陆铭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这个名字是烙铁,“那孩子总偷翻我的研究笔记,上周还……”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左手无名指开始不自觉地抽搐。
林涛立刻捕捉到这个细节。他调出另一段视频——张薇公寓楼下的模糊人影用左手推门,而此刻陆铭正用右手将额前碎发捋向耳后。
“你是左撇子?”林涛突然问。
审讯室的日光灯管突然频闪起来。在明灭的光线中,陆铭的面部肌肉出现诡异的蠕动,像是皮肤下有虫子在爬行。“他们连我父亲二十年前的事都翻出来了……”他的声音突然变成某种机械的电子音调,“不如问问陈队,1999年结案的7号实验体去哪了?”
空调出风口飘下一片锈红色的絮状物,落在案卷“圣心疗养院”几个黑体字上。林涛用镊子夹起那片铁锈,发现边缘呈规则的锯齿形——像是被某种精密仪器切割过。
“你父亲陆文渊的‘镜面计划’。”林涛将老照片甩在桌上。泛黄的画面里,年轻的精神科医生站在手术台前,两个戴编号手环的男孩被金属支架固定着头颅,他们的太阳穴上贴着电极片。
陆铭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束缚带在他胸前勒出深沟,他挣扎的幅度大到让审讯椅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那是记忆移植实验!”他的眼球布满血丝,“把一个人的记忆像数据一样传输到另一个大脑……父亲需要完全相同的神经回路……”
天花板上的灯管突然炸裂。在黑暗降临前的瞬间,林涛看见陆铭的右眼虹膜完全变成了灰蓝色——与儿童合影中编号7的男孩一模一样。
三十秒的黑暗里,只有陆铭的喘息声在密闭空间回荡。某种黏腻的、仿佛湿皮革摩擦的耳语从墙角传来:“……镜面计划最终阶段……容器已激活……”
当应急灯亮起时,陆铭的头颅低垂着,涎水从嘴角一直流到前襟。而林涛的录音笔还在运转,液晶屏上跳动着声纹分析结果——刚才那串呓语与陆铭原本的声纹匹配度仅有62%。
“刚才谁在说话?”林涛一把揪住陆铭的衣领。
束缚带突然崩断一根。陆铭抬起头,脸上浮现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你猜呀,林警官。”他的声音突然清亮得不像成年人,“我和哥哥玩捉迷藏的时候,你还在警校背条例呢。”
林涛的后颈汗毛倒竖。他猛地后退半步,撞翻了金属椅。而陆铭正用被铐住的双手模仿开枪的手势,指尖对准林涛眉心:“砰!编号7实验体报告——记忆覆盖完成度89%。”
看守所走廊的顶灯滋滋作响,在林涛的警徽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攥着从陆铭衬衫口袋摸出的收据——\"时光褶皱\"书店7月3日的购书小票,背面用铅笔写着「杨振取走《双重人格研究》」。
“防暴室有情况!”对讲机里突然爆出警卫的吼叫。林涛转身时,透过观察窗看见陆铭正用额头疯狂撞击钢化玻璃,鲜血在透明屏障上绽开刺目的花。更恐怖的是,那些血珠竟然在玻璃表面自动汇聚成数字——
林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匿名邮件附件里那张照片:圣心疗养院的地下室墙面上,用血写着同样的数字。而此刻,陆铭正隔着血幕对他做口型,看唇形是三个字:
暴雨突然倾盆而下。林涛冲出门厅时,差点撞上一个撑黑伞的女人。沈静的手提包敞开着,露出半张泛黄的照片——年轻时的陆文渊站在疗养院台阶上,身旁双胞胎男孩的腕带编号被血迹模糊,只能辨认出「6」和「7」。
“你来干什么?”林涛拦住她。雨水顺着伞骨流成水帘,将沈静的脸分割成碎片。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陆铭今早托律师带话,说地下二层有我要的答案。”她从包里摸出瑞士军刀,“你知道疗养院为什么1999年突然关闭吗?因为第七个冷冻舱……”
一道闪电劈落。林涛突然发现沈静的影子在雨中呈现出诡异的双重轮廓,就像有人紧贴着她后背站立。而当雷光熄灭时,她包里的照片边缘闪过一行小字:
押送车的红蓝警灯在雨幕中晕开紫色光晕。林涛站在看守所围墙下,指尖抚过砖面上斑驳的「7」字涂鸦——那痕迹新鲜得像是刚用血画上去的。
对讲机里传来技术科同事变调的声音:“刚比对了杨振的指纹……和陆铭1993年在小学留档的完全一致!”
雨水顺着林涛的下颌滴在调查令上。钢笔填写的「陆铭」二字正在晕染开来,墨迹中浮现出另一个名字的轮廓。在马路对面的电话亭里,有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正举起手术刀,对着看守所的方向划开自己的掌心。
血滴在积水里形成细小的漩涡。林涛突然明白陆铭那句耳语的含义——当你在镜子里看见恶魔时,恶魔也在镜外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