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圣心疗养院斑驳的外墙蜿蜒而下,像无数条透明的蛇。林涛站在锈蚀的铁门前,手中电筒光束刺破雨幕,照亮门牌上模糊的\"7号楼\"字样。铁门铰链发出垂死般的呻吟,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消毒水气味的阴风扑面而来。
\"你确定要现在进去?\"秦越撑伞的手微微发抖,\"气象局说今晚有雷暴。\"
林涛没有回答。他的视线黏在门框边缘——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刮痕,金属断面在电筒光下泛着银光。\"有人比我们先到。\"他摸了摸腰间的配枪,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想起停尸房里陆铭的尸体。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建筑。三层楼高的灰白色建筑像一具被剥皮的巨兽骨架,窗户全部用木板封死,唯有顶层西侧的一扇窗户玻璃碎裂,像被挖空的眼窝。
秦越的平板电脑突然发出蜂鸣。\"找到了,\"她抹去屏幕上的雨水,\"1989年的建筑图纸显示这栋楼地下有两层,但2002年火灾后的修缮报告里,地下室被标注为'永久封闭'。\"
\"封闭原因?\"
\"官方说法是结构受损。\"秦越滑动屏幕,\"但看这个——\"她调出一张扫描件,\"火灾后三个月,陆文渊申请将7号楼改造成'特殊病例研究中心',批文上有杨振的签名。\"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秦越惨白的脸。林涛注意到她的瞳孔在剧烈收缩,这是她发现关键线索时的生理反应。
\"有什么不对?\"
\"日期。\"秦越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杨振的死亡证明显示他在火灾当晚就死了。\"
雨水顺着林涛的后颈流进衣领,冰凉如蛇信。他推开铁门,生锈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尖叫。门厅地面积着黑色的水洼,踩上去发出黏腻的声响。手电光照出墙上斑驳的暗红色污渍,一直延伸到走廊深处。
\"那是...\"
\"铁锈。\"林涛蹲下身,指尖蹭过墙根,\"也可能是血。需要化验。\"
秦越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听!\"
寂静中传来细微的滴水声,节奏规整得不自然。林涛循声走向护士站,柜台上的登记簿已经霉变,但金属名牌还闪着冷光。他擦去灰尘,名牌上刻着\"7楼护士长:周敏\"。
滴水声来自柜台后的药柜。最上层摆着一个倒扣的玻璃烧杯,水滴从边缘规律地落下,在搪瓷托盘里积成一小洼清水。
\"有人最近来过。\"林涛碰了碰烧杯外壁,\"水还没蒸发完。\"
秦越打开药柜下层,突然倒抽一口冷气。柜子里整齐码放着七个棕色药瓶,标签已经褪色,但还能辨认出\"7号试剂\"的字样。她刚要伸手去拿,林涛猛地拦住她。
\"别碰。\"他指向药瓶底部,\"看见那些白色粉末了吗?可能是结晶化的药物残留。\"
平板电脑的蓝光映在秦越脸上:\"资料显示'7号试剂'是陆文渊团队研发的神经抑制剂,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但2003年就被禁用了,因为...\"她的声音突然卡住。
\"因为什么?\"
\"副作用包括记忆紊乱和人格解体。\"秦越抬头,眼中闪着异样的光,\"有病人报告说看见'另一个自己'。\"
走廊深处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林涛的手电光束刺向黑暗,只照见一扇半开的电梯门,轿厢早已拆除,露出漆黑的竖井。风声从井底呼啸而上,像无数人的呜咽。
\"走楼梯。\"林涛转向右侧的安全通道。铁门上的油漆剥落成鳞片状,露出下面用红漆反复描画的数字7。
楼梯间的空气更加浑浊,每一步都激起厚厚的灰尘。林涛的太阳穴开始突突跳动,这是ptSd发作的前兆。他强迫自己深呼吸,但腐臭味还是钻进了鼻腔。恍惚间,他看见一个穿病号服的小男孩蹲在转角处,正用粉笔在地上画圈。
\"林涛?\"秦越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转角处只有一堆碎玻璃,反射着扭曲的手电光。
二楼走廊的墙皮大面积脱落,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刻痕。林涛凑近观察,发现全是人名和日期,有些名字被反复划掉又重新刻上。最触目惊心的是墙中央用锐器深深刻出的\"陆文渊\"三个字,每个笔画末端都延伸出细小的分支,像神经元的突触。
\"这些刻痕...\"秦越戴着手套抚摸墙面,\"深度和角度一致,应该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刻的。\"
林涛的手电照向天花板。通风管道的格栅不见了,黑洞洞的管道口边缘挂着几缕布条。他想起陆铭尸检报告里提到的\"呼吸道内发现纤维物质\"。
\"去三楼。\"他说。
通往三楼的楼梯被瓦砾堵住大半。攀爬时,林涛的裤腿勾住了一截裸露的钢筋,撕开一道口子。他低头查看,发现钢筋断口异常平整——是被专业工具切割的痕迹。
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门比其他门新得多,金属门牌上刻着\"观察室7\"。门把手没有灰尘,显然最近有人使用过。林涛试着推门,锁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让我来。\"秦越从包里掏出开锁工具。三十秒后,随着\"咔嗒\"一声轻响,门开了。
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束缚椅,皮革腕带上残留着暗褐色污渍。正对椅子的墙上嵌着一面双向镜,镜框用七枚铜钉固定。林涛走近镜子,自己的倒影在泛黄的玻璃中扭曲变形,仿佛有另一个面孔正试图从他皮肤下浮现。
\"天啊...\"秦越站在房间角落的文件柜前,手里捧着一本蒙尘的相册。林涛走过去,看见第一页贴着七个男孩的正面照和侧脸照,每个孩子胸口别着数字编号。7号男孩的照片被撕去一半,但残留的部分清晰显示他左眉上方有一道疤。
\"陆铭?\"秦越轻声问。
林涛翻到下一页。这是一张合影,陆文渊穿着白大褂站在中间,两侧分别是杨振和另一个年轻医生。三人都戴着橡胶手套,举着写有\"镜面计划-阶段7\"的牌子。林涛的指尖颤抖着指向最右侧的医生:\"这个人的脸...\"
秦越倒吸一口凉气。照片上的医生同时具有杨振和陆铭的面部特征,就像两个人的融合体。更诡异的是他的右手——小指明显比常人长出一截。
\"六指。\"林涛想起匿名信上的血手印,\"周小雅说的恐吓信...\"
相册最后一页贴着张脑部扫描图,左右半球用不同颜色标注,中间连接处画着七个红点。图注写着:\"7号受试者神经桥接完成度97%,记忆覆盖进程表见附录。\"
附录已经被人撕走,只留下锯齿状的纸边。林涛举起相册对着灯光,发现背面透出淡淡的字迹。秦越立刻掏出紫外线灯,被遮挡的文字在紫光下显现:
「最终阶段注意事项:7号载体需在月相周期第七日完成意识转移,原始人格记忆必须彻底清除。如遇抵抗,可使用7号试剂强化镜像神经元活性。——陆文渊 2002.9.10」
\"火灾前一天。\"秦越的声音发紧,\"他们在进行某种人格转移实验?\"
林涛的耳机突然爆出刺耳的电流声。监控科的同事急促地报告:\"林队,疗养院东侧热成像显示有移动热源!重复,建筑内不止你们两人!\"
几乎同时,楼下传来铁门关闭的闷响。林涛冲向窗口,正好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那人右手的蛇形纹身在闪电照耀下格外刺眼。
\"是杨振!\"林涛转身就往楼下跑,\"他可能带着证据!\"
暴雨如注。林涛追到疗养院后门时,泥地上新鲜的车辙印已经被雨水冲得模糊不清。他弯腰喘息,突然注意到门柱上钉着一个小木盒。盒子里是一卷微型胶片,对着手电光能看到上面拍摄的是一份病历:
「患者姓名:陆明(7号载体)
治疗方案:镜像人格覆盖
主治医师:杨振
监督人:陆文渊
进度备注:原始人格出现异常抵抗,建议使用7号试剂进行记忆清除。如仍无效,考虑物理消除。——2002.9.11」
胶片边缘用红笔画着一个符号:两个相连的人形,共用一张脸。
秦越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监控科说热源消失了,但...\"她突然指向疗养院屋顶,\"那里!\"
顶楼窗口闪过一道人影。林涛拔腿就往回跑,雨水模糊了视线,他一脚踩进暗坑,扭伤了脚踝。等他们再次进入建筑,顶楼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地板上留着几个湿脚印——右脚印比左脚印浅,像是那人拖着一条腿走路。
\"杨振的档案提到他右腿有旧伤。\"秦越蹲下测量脚印,\"但看这个步距,他跑得比正常人还快。\"
林涛注意到窗台上放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雨水正从缝隙渗进去。盒子上刻着两个字母:L.m.
\"陆明?\"秦越戴上手套小心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叠发黄的照片,最上面那张显示一个手术室,两个并排的手术台上分别躺着昏迷的男孩,他们的面部被阴影遮挡,但左眉和右眉对称位置的疤痕清晰可见。穿着手术服的陆文渊站在中间,手持注射器。照片背面写着:\"孪生同步实验,阶段7完成。上帝保佑,这次能成功。\"
第二张照片更令人不安:同一个房间,现在只有一个男孩躺在手术台上,他的头部被固定器卡住,太阳穴贴着电极。杨振站在一旁操作仪器,而陆文渊正在往男孩静脉注射某种液体。男孩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但依然能认出是年幼的陆铭——或者说,陆明。
\"看这个。\"秦越抽出照片下的纸条,上面是潦草的笔迹:\"明的人格太强,覆盖失败。必须彻底清除记忆才能植入铭的人格。院长批准使用最终方案。\"
林涛的胃部一阵绞痛。他想起陆铭日记里的话:\"他说我叫陆明,说爸爸给我们准备了新游戏。\"
\"所以陆铭原本是陆明?\"秦越的声音发颤,\"而真正的陆铭...他的意识被强行植入了他兄弟的身体?\"
林涛没有回答。他正盯着铁盒最底层的东西——一把沾满褐色污渍的手术刀,刀柄上刻着数字7。污渍中粘着一小撮头发,在紫外线灯下泛着诡异的金色光泽。
\"需要带回实验室。\"秦越小心封装证物,\"如果是陆铭——或者说陆明的dNA...\"
一声巨响从楼下传来,整栋建筑随之震动。林涛冲到窗边,看见疗养院东翼冒出浓烟。
\"有人纵火!\"他拽起秦越就往楼梯跑,\"和二十年前一样!\"
他们跌跌撞撞冲出一楼侧门时,东翼的火势已经蔓延到主楼。雨水与火焰交织成诡异的帷幕,林涛恍惚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影站在树林边缘。那人举起右手,六根手指在火光中清晰可辨,然后转身消失在雨夜中。
消防车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秦越跪在泥地上剧烈咳嗽,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铁盒。林涛望向燃烧的建筑,火焰在雨中扭曲变形,仿佛无数挣扎的人形。
他突然明白了数字7的含义——那不是编号,是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