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林涛的雨衣帽檐滴落,在废弃疗养院的铁门前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抬头望着这座灰白色的建筑,圣心疗养院的招牌已经锈蚀得只剩\"心\"字还勉强可辨,像一颗被遗弃在雨中的腐烂心脏。耳鸣又开始发作,那种尖锐的蜂鸣声从颅骨深处传来,与雨声交织成令人窒息的噪音。
\"72小时...\"林涛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张被雨水浸湿的便条。陈队长意味深长的眼神在他脑海中闪回——那不是一个上司对下属的警告,更像是一种无言的恳求。
铁门上的锁链早已被人剪断,切口处还泛着金属光泽。林涛蹲下身,用手机闪光灯照亮地面,泥泞中混杂着几组新鲜的鞋印。其中一组引起了他的注意:鞋底花纹呈现独特的波浪纹路,与张薇案发现场提取的痕迹极为相似。
\"有人比我先到。\"他低声说道,声音立刻被雨声吞没。
推开铁门的瞬间,铰链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大厅里弥漫着霉变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墙上的公告栏玻璃已经碎裂,1999年7月的值班表泛黄蜷曲,但依然能辨认出\"陆文渊\"三个字签在7日那栏。林涛的指尖刚触到纸面,整张值班表就化成了碎片。
\"操。\"他骂了一声,碎纸片像枯叶般飘落。
走廊尽头的应急灯突然闪烁起来,在潮湿的墙面上投下跳动的阴影。林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耳鸣声变成了某种有节奏的嗡鸣,像是老式拨号上网的调制解调器。他强迫自己深呼吸,数着步子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间。
楼梯扶手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但某些位置有明显的抓痕。林涛蹲下身,在第三级台阶的侧面发现了一个刻痕——数字\"7\",与张薇案发现场镜框上的刮痕如出一辙。
\"不是巧合...\"他掏出手机想给秦越发消息,却发现信号格空空如也。
地下室的铁门虚掩着,门把手上缠着一截褪色的红绳。林涛想起张薇调查报告里提到的细节:死者左手腕内侧有类似绳子的勒痕。他戴上手套推开门,霉味中突然混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栀子花混合着檀香,与沈静办公室里的一模一样。
手电筒的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布满水渍的墙壁。林涛的呼吸突然停滞——整面西墙上密密麻麻刻满了\"陆文渊\"的名字,有些已经氧化发黑,有些则新鲜得像是昨天才刻上去的。在名字的海洋中央,用红油漆画着一个巨大的数字\"7\",下面潦草地写着\"镜面计划\"三个字。
\"镜面...\"林涛喃喃重复,手电筒的光颤抖着移向墙角。一张锈迹斑斑的铁床固定在地面上,床头的束缚带已经腐烂,但金属扣环上依然能看到干涸的血迹。床底露出纸张的一角,他跪下来,膝盖立刻被积水浸透。
那是一张残缺的病历纸,日期显示1999年7月6日:
\"7号病人杨振今日完成第六阶段镜像疗法...出现严重人格解离...坚持声称'镜子里的不是我'...建议终止实验但陆主任坚持进行第七...\"
纸的背面粘着一张泛黄的照片,边缘有烧焦的痕迹。照片里穿着病号服的年轻男子站在镜子前,镜面反射出的却是另一张脸——与现在的陆铭有七分相似,但眼神更加阴鸷。照片底部用红笔写着:\"当心7月7日\"。
林涛的耳鸣突然加剧,变成了某种高频的尖啸。他踉跄着后退,手电筒光束扫过天花板,照亮了悬挂在上面的东西——一面破碎的镜子,镜框上缠着同样的红绳。几块较大的碎片还在原位,映照出无数个支离破碎的林涛。
\"操!\"他猛地转身,手电筒撞在墙上发出巨响。在那一瞬间的黑暗中,他似乎看到墙角站着一个人影——高挑瘦削,穿着白大褂,左手无名指上戴着刻有数字\"7\"的戒指。
光束再次亮起时,墙角空空如也。林涛的冷汗顺着脊背流下,他强迫自己走向房间另一侧的文件柜。最底层的抽屉被暴力撬开过,里面散落着几张烧焦的纸片。他小心翼翼地拼凑起来,勉强能辨认出\"实验记录\"、\"镜像投射\"和\"人格覆盖\"等字样。
突然,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走廊传来。林涛立刻关掉手电筒,在绝对的黑暗中屏住呼吸。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接着是打火机点燃的\"咔嗒\"声。透过门缝,他看到一个红点时明时暗——有人在抽烟。
\"我知道你在里面,林警官。\"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带着古怪的笑意,\"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吗?\"
林涛的肌肉绷紧了,右手悄悄摸向配枪。那个声音继续道:\"别紧张,我不是来阻止你的。事实上,我想送你一份礼物。\"
一张纸从门缝下塞了进来。林涛等脚步声远去后才重新打开手电筒——那是一张复印的入院登记表,患者姓名栏写着\"杨晨\",但照片被撕去了。在紧急联系人那栏,赫然签着\"陆文渊\"的名字,日期是1999年7月7日。
表格背面用红笔画着一个简易地图,标注着\"7号室\"的位置。林涛注意到墨迹还没完全干透,在纸上晕开淡淡的红色,像稀释过的血。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铁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一枚还在冒烟的烟头——万宝路黑冰,与沈静办公室里发现的烟蒂是同一个牌子。林涛用证物袋收起烟头,突然注意到墙上的消防示意图被人用马克笔修改过:原本标着\"储物间\"的地方被画了个大大的\"7\"。
顺着地图指引,林涛来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铁门前。门牌已经脱落,但门框上还残留着\"7\"的痕迹。门锁显然刚被撬开不久,金属断面闪着新鲜的银光。他缓缓推开门,霉味中混杂着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
房间中央摆着一面巨大的双面镜,镜框上缠满了褪色的红绳。镜子两侧各有一把椅子,其中一把扶手上固定着皮革束缚带。林涛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地面,突然照亮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镜子后面延伸出来,消失在墙角的通风管道前。
\"有人刚从这里离开...\"他喃喃自语,走向那面诡异的镜子。镜面出奇地干净,仿佛有人定期擦拭。当他的倒影出现在镜中时,林涛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镜中的自己嘴角扭曲着上扬,露出一个他从未做过的诡异笑容。
\"砰!\"
一声巨响从楼上传来,像是重物砸碎了玻璃。林涛条件反射地拔出配枪,冲向声源处。当他踹开一楼护士站的门时,只看到破碎的窗户和地上的一滩雨水。窗台上放着一个老式录音机,还在吱吱转动。
林涛按下播放键,磁带发出沙沙的噪音,然后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啜泣声:\"...第七次治疗...镜子里的她在对我笑...陆医生说这是正常的...但我知道她在取代我...\"录音突然中断,变成了一段诡异的哼唱,调子与林涛耳鸣的节奏完美重合。
\"张薇?\"他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这不可能——录音带听起来至少有二十年历史。就在他试图倒带时,录音机底部突然冒出一缕青烟。林涛迅速把它扔出窗外,几秒后,一团火球在雨中炸开。
耳鸣声突然变成了尖锐的警报,林涛的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黑点。他跌跌撞撞地退到墙边,从口袋里摸出药瓶,倒出两片白色药片吞下。药效发作需要时间,但雨声中的另一个声音让他瞬间清醒——汽车引擎的轰鸣,正迅速接近疗养院。
林涛挣扎着站起来,从破碎的窗户望出去。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停在铁门外,车灯熄灭后,一个穿黑衣的人影走向建筑。即使隔着雨幕,也能看出那是个女人——步态优雅而精准,像在走台步。
\"沈静?\"林涛的心脏狂跳起来。但下一秒,人影突然转向,径直走向疗养院侧门。他这才注意到那里停着另一辆车——银灰色大众,与秦越的私家车一模一样。
药效终于开始起作用,耳鸣声减弱成遥远的嗡鸣。林涛快速思考着对策:如果来人是敌,正面冲突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太过危险;如果是友,为何要如此鬼祟?他决定先躲起来观察。
护士站的文件柜后有个隐蔽的角落,正好能透过百叶窗缝隙看到大厅。林涛刚藏好身,就听见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那节奏很特别——三步一顿,像是某种密码。
黑衣女人出现在大厅中央,雨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左手拿着什么东西,在每根廊柱前都停留片刻。当女人转向护士站时,林涛终于看清了她手中的物品——一个老式怀表,表盖上刻着数字\"7\"。
\"我知道你在这里,林警官。\"女人突然开口,声音却是个低沉的男声,\"别躲了,我们时间不多。\"
林涛的血液瞬间凝固——这个声音与电话里那个自称\"杨振\"的人一模一样。但眼前分明是个女性身形,除非...
\"人格投射实验很成功,不是吗?\"女人继续用男声说道,同时摘下雨帽——黑色假发下是沈静的脸,但表情完全不像她,嘴角扭曲成陆铭思考时常做的怪异表情,\"镜子不说谎,但记忆会。陆文渊二十年前就证明了这点。\"
林涛的手指扣在扳机上,但某种直觉阻止了他开枪。这个\"沈静\"的动作有种不协调感,就像有人在操纵提线木偶。她——或者说\"它\"——突然转向文件柜,精确地看向林涛藏身的位置。
\"第七夜要降临了,林警官。\"假沈静咧嘴一笑,这个表情让她的脸皮出现诡异的褶皱,像戴着一张劣质面具,\"你找到的答案都是我们让你找到的。想想看,为什么所有证据都指向杨振?为什么恰好留下鞋印?为什么病历残页总在最显眼的位置?\"
林涛的胃部一阵绞痛。这个问题击中了他潜意识里最深的疑虑——调查进展顺利得不可思议,就像有人精心布置了一条证据链,等着他一步步走进去。
\"陆铭是无辜的,对吧?\"他强迫自己出声,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你们在保护真正的凶手...\"
假沈静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混杂着男女两种声线,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出诡异的和声。\"无辜?这个世界上哪有无辜的人?\"她——它——向前走了一步,怀表在黑暗中泛着幽光,\"陆铭是容器,杨振是影子,而你是...观众。第七幕戏需要观众。\"
林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药效似乎在急速消退。他注意到假沈静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戒指——与他在幻觉中看到的一模一样,刻着数字\"7\"。
\"你是谁?\"他咬牙问道,握枪的手已经汗湿。
假沈静的表情突然变得悲伤,这次是真实的沈静才会有的神态。\"我是第七个失败的实验品。\"她用原本的女声说,眼泪冲花了妆容,\"也是唯一活下来的见证者。\"然后,毫无征兆地,她转身冲向侧门。
林涛跃出藏身处追赶,却在门口猛地刹住脚步——走廊地板上洒满了图钉,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隐形。假沈静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雨幕中,银灰色大众发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声疾驰而去。
回到大厅,怀表静静地躺在地上。林涛小心翼翼地捡起来,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当分针与时针成7度角时,真相将现。\"表盘没有数字,只有七个小红点均匀分布。更诡异的是,指针是逆时针转动的。
雨声中突然夹杂了另一种声音——警笛,由远及近。林涛条件反射地藏起怀表,几秒后,秦越带着两名警员冲进大厅,手电筒光束晃得人睁不开眼。
\"林队!你没事吧?\"秦越的警服全湿透了,脸上混杂着担忧和愤怒,\"为什么不接电话?陈队都快急疯了!\"
林涛这才想起查看手机——屏幕上显示有17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秦越和陈队长。但在地下室时明明没有信号...\"我这边一直没信号。\"他皱眉道,\"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匿名电话。\"秦越压低声音,\"说你有生命危险,还精确描述了你的位置。技术科追踪到信号源就在疗养院内。\"
林涛的血液瞬间变冷。有人一直在监视他,甚至故意引警方前来。他想起假沈静的话:\"所有证据都是我们让你找到的\"...
\"先离开这里。\"他哑着嗓子说,突然迫切地需要呼吸新鲜空气。
雨势稍减,但山间的雾气开始弥漫。林涛坐在警车后座,透过水汽朦胧的窗户回望疗养院。在某一瞬间,他确信自己看到了顶楼窗口站着一个人影——高挑瘦削,穿着白大褂,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闪电中反着光。
\"秦越,\"林涛突然问道,\"你开自己的车来的?\"
\"是啊,就停在那...\"秦越指向停车场,声音戛然而止——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鬼?我明明停在...\"
林涛打断他:\"银色大众?\"
\"你怎么知道?\"秦越瞪大眼睛,\"等等,你看到有人开走了?\"
林涛没有回答。他摸出口袋里的怀表,逆时针转动的分针正好与时针形成7度夹角。表盖突然弹开,里面藏着一张微型照片——年轻的陆文渊站在一群穿病号服的人中间,其中七个人的脸被烫出了黑洞。照片背面写着:\"七个影子,一个容器。第七夜,影子将归位。\"
返程的盘山公路上,雾气越来越浓。林涛坚持自己开车,让其他警员坐另一辆车。当拐过一个急弯时,刹车踏板突然毫无阻力地踩到了底。
\"刹车失灵了!\"他大喊,猛拉手刹。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警车打横滑向悬崖边缘。在最后关头,车尾撞上了防护栏,金属扭曲的声响中,后轮已经悬空。
林涛喘着粗气解开安全带,车门因为变形无法打开。他踹碎挡风玻璃爬出去,膝盖被碎玻璃划得鲜血淋漓。悬崖下的海浪声隐约可闻,像某种巨兽的喘息。
秦越的车随后赶到,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警车拉回路面。技术检查很快发现了问题——刹车油管被人为割开了四分之三,刚好够撑到这段悬崖路段。
\"不是意外。\"秦越脸色惨白,手里拿着从车底找到的东西——一张折成七边形的便条,上面用红笔写着:\"第一个警告\"。
林涛站在悬崖边,让雨水冲刷脸上的血迹。怀表在他口袋里发出轻微的滴答声,逆时针走动的指针仿佛在倒计时。他想起地下室墙上的刻字,想起假沈静诡异的表演,想起录音带里女孩的啜泣——所有这些碎片背后,都藏着那个幽灵般的数字\"7\"。
\"回局里。\"他转身走向警车,声音冷得像冰,\"我要重新审问陆铭。\"
当车队驶离后,悬崖边的树丛中走出一个撑黑伞的身影。伞面缓缓抬起,露出沈静苍白的脸——这次是真实的她,左眼下方有一道新鲜的伤口,正在渗血。她望着远去的警车,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说\"对不起\"。
然后她转身走向另一辆停在隐蔽处的车,车牌已经被泥巴故意遮住。副驾驶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盒子,里面整齐排列着六张照片——张薇、周小雅、书店老人、陈队长、秦越和林涛。每张照片上都被红笔画了个大大的\"7\",只有林涛的那张还空着。
沈静拿起红笔,颤抖着在林涛的照片上画下最后一笔。泪水突然夺眶而出,冲淡了刚画上的红色,像稀释的血液流下相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