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雨停了,气温下降,有点冷。但静安等不及了,喂饱了冬儿,把冬儿包在被子里,就跟着九光出来。
九光把仓房里的半板鱼起开,装成两兜,给静安娘家拿去一兜,给小铺送去一兜。
又到水果店买了几斤苹果,就用自行车驮着静安,一直向北郊骑去。
母亲正在窗前擦拭缝纫机,眯着眼睛,捏着油壶给缝纫机上油。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一抬头,看到静安一家三口来了,她高兴地迎出去。
静安抱着冬儿走进来,九光手里拎着吃的跟在后面。
母亲哎呀一声。“我净顾着干活,还没烧炉子,大外孙儿来了,我得烧上炉子,要不然屋里冷。”
九光拦住母亲:“妈,你别去了,我去。”
九光放下食物,就去外面拿柴禾,劈木头。九光孝顺,对自己父母是这样,对岳父岳母也是这样。
炉子烧上了,屋里的暖气很快就热起来。
母亲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布包裹的东西,包得里三层外三层。
打开红布包,里面露出一只白莹莹的银锁,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旁边还雕刻着精致的花纹。
还有一根银链,穿着这枚银锁。母亲把银锁戴在冬儿脖子上。
静安稀罕地看着。冬儿的小脸在银饰的映衬下,更加白皙可爱。
母亲把冬儿抱起来稀罕:“这才几天没见到我大外孙啊,又胖了,又白了,出息了。”
九光看到母亲给冬儿的银锁,感激地说:“妈,这么点儿的孩子,给她这么贵重的东西干啥?你和我爸挣钱也不容易,年前你还做了手术——”
母亲笑了:“银子,不值钱。”
九光懂得多,他看着冬儿脖子上银饰:“这么多银子能不值钱啊,再说做工这么精细,手工费就不少钱。”
母亲看着怀里的冬儿,稀罕不够:“给我大外孙,给多少,我都心甘情愿。”
静安听到母亲的话,心里很酸楚。母亲对她的这种好,是不需要任何回报的,是发自内心的,没有目的,只因为对她的疼爱。
母亲看着静安和九光:“我现在做服装呢,这几个月有活儿了,等布料都卖出去,春节我再整点鞭炮卖。”
母亲跟着冬儿玩了一会儿,冬儿就被母亲哄睡着。
冬儿一睡着,静安顿时感到一阵轻松,神经不用绷得那么紧。
九光去厨房做饭,母亲收拾好缝纫机,就开始缝衣服。
母亲的缝纫机上,已经安装了电机,但要是打开电机缝衣服,缝纫机发出的动静就大。
母亲担心影响冬儿睡觉,就没打开电机,还是用两只脚踩着缝纫机缝衣服。
静安陪着冬儿睡着了,这一觉,她睡得很香,睡的时间很长。
有几次好像听到冬儿的吭叽声,她想坐起来,但冬儿很快就不吭叽。静安又睡了过去。
直到她自己睡醒了,才猛然发现炕头的冬儿不见了。她吓了一跳,连忙一回身,看到母亲正抱着冬儿,望着她笑呢。
“安儿啊,你睡一觉之后,脸色红润多了。”
静安听到母亲喊她小名,心里酸酸的。她再也回不到小女孩的岁月了,她是个成人,是一位母亲了。
母亲,就意味着担当和责任,就意味着她要把这个家挺起来,给冬儿遮风挡雨。
中午,弟弟静禹放学,父亲下班。弟弟连忙从他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红色的斗篷
斗篷里面是白色的绒毛,帽子的一圈也是白绒毛,真漂亮!
静禹把斗篷铺在炕上,静安用斗篷把冬儿包上,冬儿的皮肤配着红色的斗篷,显得特别明艳。
静安把冬儿抱起来,轻轻地放到静禹伸出的手上。
静禹扎撒着两只手,有点不敢抱冬儿。但还是稀罕地抱过去,满眼都是笑。“她咋这么轻啊,还没有夏天的大西瓜沉呢。”
静安也笑:“早产儿,现在就够胖的了。”
静禹催促父亲:“爸,你给冬儿的礼物呢?快拿出来吧。”
父亲笑了:“刷了油漆,可能还没干呢——”
静禹说:“先让我姐看看,我们也看看,刷上油漆好看不好看。”
父亲去了西屋,就是静安原来住的屋子。
父亲从房间里推出一个小小的天蓝色的车子。
这个车子很小,四个小小的车轱辘,车斗下半截是封住的,上半截是栏杆的,车把手弯上来,很漂亮。
父亲把车子推到静安面前:“油漆基本上干了,你推推试试。”
静安惊喜地推着小车,在房间里走了两圈。
静禹又把冬儿连同斗篷,都放到小车里,冬儿在小车里,眼珠不停地转来转去,好像挺新奇的样子。
但她脖子还不太好使,脑袋转不过来。
这个小车太好了。静安以后再带着冬儿回娘家,就不用抱着冬儿,她把冬儿放到小车里,不用挨累了。
静安欣喜地问:“爸,你在哪儿买的小车?”
父亲站在车旁,稀罕地看着车里的冬儿:“不是买的,是我找人焊的,又刷上油漆,你以后推着冬儿出来遛达,就省劲了,不会累着。”
九光看到这辆小车子,也非常喜欢。“爸,这车子要是在外面买,得一两百块钱。”
父亲笑:“买啥呀,找点铁板就焊上了,不花钱——”
看着娘家人送给冬儿的这些礼物,静安很开心。对于婆家没有人给冬儿礼物,她也就不在乎。
但九光很受触动。他想起他爸在喝冬儿的满月酒时,对着来庆贺的客人说:“生个赔钱的,我一眼都不想看,九光啊,赶紧再生个儿子,要不然,老周家可断送到你手里。”
九光心里不高兴:“现在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儿。”
他爸冷哼一声:“生不出儿子,结婚干啥?娶媳妇干啥?娶媳妇不就是传宗接代吗?老周家的户口本得传下去,生个赔钱的,能接咱们老周家的户口本吗?”
九光心里想,将来一定要供冬儿上大学。女孩怎么了?我闺女一样给老周家光宗耀祖。
看着静安父母稀罕冬儿,给冬儿准备了这么多的礼物,九光很感激。
岳父岳母从来没嫌弃女孩,虽然是外孙女,可给外孙女准备了这么多礼物,连小舅子都给冬儿买了那么贵重的斗篷。
再看看自己父母,妹妹,冬儿都满月了,他们什么也没给冬儿,就好像冬儿不是这个家的孩子似的——
九光心里有数,他不满意自己的父母,但这些话他不会对静安说,要是静安说他的父母对冬儿不好,他还会偏向自己父母说话,给自己父母争口袋。
谁愿意自己的父母被儿媳妇看不上呢?只能是他在中间隔着,避免两方面引起更大的矛盾。
九光没在静安娘家住,吃过晚饭,他就骑着自行车回去。家里的炉子需要烧着,要不然,暖气的水,厨房的自来水管子容易冻。
东北的冬天,嘎嘎冷!
第二天,九光去市场上遛达,想看看什么货走得快,就卖点什么。但逛了一天,也没什么好的想法。
卖干鲜的,需要底子钱厚,要压货,来钱又慢。
卖水果呢?春天水果太贵,上货就贵,卖不上价,再说走得也不快,一天挣不上几块钱,去掉在外面吃个午饭,就不剩什么。
他白天在市场上遛达,晚上去静安娘家吃饭,夜里再回到自己的小家。
几天后,静安忍不住劝九光,让他去李宏伟老姑父的汽水厂去看看。
九光不想用李宏伟帮忙,他想靠自己的能力。但实在找不到能做的买卖。又过了两天,他还是去了汽水厂。
汽水厂每天能开个五块钱左右,但听老工人说经常没料,没料就放假。
一个月就挣个一百块左右,能有二十天的活儿。
九光便去汽水厂上班。汽水厂是一个私人的作坊,三间门市房,后面的院子里也遮上棚子,都当车间。
后来老姑夫干得大了,就把旁边的几间房也买下来,当车间。
男工人都是搬汽水的重活儿,有时候也跟着老板去送货,运货。扛着一箱箱的汽水,干一天,腰酸背痛。
在汽水厂的女工人,都是在案台上安上瓶盖,放到机器下一压,瓶盖就牢牢地扣在汽水瓶上了。
刘艳华看见九光好奇地问:“你不卖鱼了?”
九光说:“鱼都卖了。现在别的买卖不好做,等冬天上冻了卖冻鱼,春节时候卖点鞭炮。”
刘艳华说:“我一个姐妹在商场精品屋卖衣服,听说挣得挺多,要不然你去卖衣服?”
九光苦笑:“男人咋卖衣服啊?去商场买衣服的都是女人,又脱又试的,也不方便。你咋不去卖衣服?”
刘艳华为难:“卖衣服需要本钱,我哪来的本钱啊?”
刘艳华惦记静安和冬儿,跟九光打听。听说冬儿胖了,又听说静安这几天在娘家,这天下班,刘艳华就跟着九光去了静安娘家。
静安一见到刘艳华,高兴地连忙招呼她坐。
刘艳华看到静安,心里很不是滋味:“静安,我没工作了——”
静安说:“你不是在汽水厂上班吗?”
刘艳华苦笑:“那是啥工作啊,就是个临时工,再说,也没有抽油杆车间热闹,一点意思没有,我干的没劲儿——”
刘艳华说着,眼圈红了。
静安想到自己没休产假前,和刘艳华在车间里工作的情景,那时候虽然是三班倒,但和工友们在一起,热闹,不寂寞。
红红的火炉,热情的笑脸,还有轰鸣的噪音,现在想来,都是亲切的,不那么喧嚣可怕了。
静安劝慰她:“我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啥样,听说还有第二批名单,第三批名单呢,真的,我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我没有你能干,真要是被厂子开了,我都不知道干啥去,心里没着没落儿的——”
刘艳华一撇嘴:“你能被辞退吗?你现在是休产假呢,再说,还有——”
刘艳华想说,还有李宏伟帮你呢。但九光在旁边,刘艳华就没说这句话。
她大咧咧的,也知道哪句话当讲,哪句话不当讲。
静安明白刘艳华的意思:“我休产假总有到期的时候,等将来上班了,谁知道啥样?”
静安见刘艳华不说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说:“艳华,我看小斌子对你不错,他现在也升班长,你对他——”
刘艳华摇头:“我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他能跟李宏伟比吗?”
九光这时候又进屋,他来拿大衣,要到外面抱柴禾去。
听到刘艳华的话,他说:“李宏伟有啥好的,你们都跟他黏糊?”
刘艳华反唇相讥:“喜欢谁,还需要理由吗?”
九光半开玩笑地说:“你喜欢人家,人家可不喜欢你,听说他过两天就结婚了——”他拿了大衣,出去了。
刘艳华低声地问:“静安,九光知道李宏伟喜欢你?”
静安连忙说:“你别说没影的事儿,人家李宏伟喜欢我干嘛?我是结婚的,他也要结婚了,以后这种话不能说——”
刘艳华伸了下舌头。
睡在炕上的冬儿醒了。刘艳华逗弄着冬儿,脸上浮现出笑意。
“冬儿,冬儿,你快点长大啊,阿姨带你去吃好吃的。”
静安和刘艳华又聊起将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楚,对将来都有些迷茫。
刘艳华说:“我家有亲戚卖服装,我也想去卖服装,可又没本钱,闹心呢。”
静安说:“做生意有赔有赚,别总想着赚,万一赔了咋整?”
刘艳华说:“要是赔了,我就去深圳找我表妹去——”
静安下意识地问:“你表妹?在深圳?她干啥的?”
刘艳华说:“原先她在酒店做服务员,挣得也挺多,是咱们工资的两三倍。年底辞职,不干了,去歌厅干了,一个月挣一两千块——”
静安连忙问:“你表妹姓啥?”
刘艳华说:“她叫邓宝蓝,你认识啊?”
静安笑了,用手推了刘艳华一下:“大水冲了龙王庙,我和她是同学,年前她回来一趟,是吧?”
刘艳华乐得直点头:“对,她回来一趟,你们咋认识呢?”
得知静安和邓宝蓝是同学,刘艳华哈哈大笑。
有了邓宝蓝这层关系,静安和刘艳华更亲近。
刘艳华说:“我表妹现在一个月挣一两千,我心动了,想去深圳找她,可我爸不同意,说宝蓝挣的钱不干净——”
静安说:“你不是不听你爸的吗?”
刘艳华说:“我小事不听他的,大事敢不听他的吗?他说我表妹挣的钱不是好道儿来的,说我要是也去深圳,就把我腿打折,宁可一辈子养着我——”
静安其实也朦朦胧胧地有过这个想法,将来要是实在过不下去,就去深圳找宝蓝,但听到刘艳华的话,也犹豫了。
静安说:“宝蓝在深圳,挣钱真这么容易?”
刘艳华一下子提高了声调:“你放心吧,我表妹啥样比我脾气还犟呢,挣的钱肯定是干净的!”
静安连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我了,我是说,深圳的钱这么好挣?一个月一两千,那是咱们在工厂一年才能挣到的工资啊!”
刘艳华其实也不太明白宝蓝怎么挣的钱,唱唱歌,跳跳舞,就把钱挣了?那也太容易了。
她自己心里也迷糊,才没敢下定决心去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