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谢开着212，拉着九光和静安，去了他们大队。
车子停到门口，宫大哥从暗影里走出来，浑身都快冻僵了。
老谢问九光：“这是你的朋友？”
九光连忙说：“我的好哥们，宫大哥。”
老谢看着宫大哥：“咋不进门卫室暖和暖和呢？”
宫大哥说：“我不认识人家，人家也不让我进。”
门卫室的窗口透出灯光。
老谢走了进去，问门卫：“今天谁值班？”
门卫说了一个名字，老谢出来后，对九光和静安说：“你们等一会儿，我进楼一趟。”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到门卫室等我吧。”
九光说：“谢哥，我们就在这儿等你吧。”
宫大哥看着老谢进了楼里，询问九光：“这是你的朋友？”
九光敷衍地点点头。
宫大哥看着在一旁冻得直跺脚的静安：“这么冷的天，咋还让你媳妇来了呢？”
静安跟宫大哥见过两面：“大哥，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宫大哥又问九光：“兄弟，我们是不是要准备点钱呢？”
九光回头看着静安。静安也不明白这些事情：“我一会儿问问谢哥。”
老谢很快从楼里走了出来，他来到大门口，一张脸含着霜。
老谢冲宫大哥说：“你的大货车下次不许超载。还有要大修一次，车灯都安好了再上路。下次再扣住谁来都不好使，必须交罚款，还要通报你们单位，叫你们单位来取车！”
静安连忙问：“谢哥，那这次，我们用不用花钱——”
老谢摆摆手：“这不是我来了吗？咋也有点面子。不过，我只能好使一次，下次我就不好使了，听见了吗？”
宫大哥连连点头：“这次的车灯不赖我，路上被人追尾撞碎了，没来得及买一个。”
老谢板着脸：“车里备两个灯！不能超载！大货车上路前，你要检修一次，这都不懂啊，还老司机呢！”
宫大哥连连地答应着：“这次出门着急了，我是替别人跑一趟，要不然不会出现这种事情，谢谢你了，我下次过来，请你吃饭。”
老谢缓和了口气：“不用，这都是哥们，去拿车吧。”
宫大哥知道自己的车在哪儿，连忙往院子里跑去。九光也跟着跑了过去。
老谢站在雪地里，看着缩着肩膀的静安：“别在外面冻着了，快进车里，要是感冒了，嗓子就不能唱歌了。”
静安进了老谢的车里：“谢哥，谢谢你。”
老谢已经不像跟宫大哥说话那么严厉了，他一脸笑容。
“谢我啥呀，我还要谢谢你陪我唱歌呢。说句实话，我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谁跟我唱歌，也没有你跟我唱歌唱得这么合手！”
说到唱歌，静安腼腆地笑了。
老谢说：“我知道，你对象不让你到舞厅唱歌，这我都懂。等下个星期天下午，你来长胜吧，咱俩唱个尽兴！”
此时此刻，静安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宫大哥开着大货车，从院里驶出来。
九光下车，来到老谢的车前。静安和老谢也从车里下来。
老谢说：“没事了吧？我就回去了。”
九光说：“谢哥，我给你拿几板鱼。”
老谢摆摆手：“我家啥也不缺，赶紧走，要不然我生气了！”
老谢钻进212，车子很快驶入暗夜里。
静安坐上宫大哥的大货车，宫大哥一直把静安和九光拉到胡同口，把货卸下来。
他就赶紧上车，要连夜开回乌兰浩特。
宫大哥卸货的时候，对九光说：“挣钱买个楼房吧，买个路边的院子也行，你来回进货方便！住这样的胡同卸货太不方便！”
宫大哥的大货车开不进胡同。胡同太窄。
静安邀请宫大哥进家门吃口热乎饭，但宫大哥着急回去。
静安连忙敲开胡同口的小铺，买了火腿，面包，水，还有咸鸭蛋，装到袋里，打开宫大哥的车门，把吃的扔到他的座位上。
宫大哥对九光说：“你这小媳妇挺好的，心眼实诚，你对人家好点。”
宫大哥开车走了，静安蹲在路边守着一地的货，九光回家开四轮车，拉了两趟，地上的鱼就都运到院子里。
静安帮九光往仓房运货，她说：“明天你有时间买点烟酒，再拿点鱼，给谢哥送去，咱不能欠他这么大的人情。”
九光说：“行，我也这么想的，原本想请他们吃顿饭，后来一想，咱一个小人物，人家不愿意跟咱们吃饭，我还是送点东西吧。”
随后，九光又问：“谢哥家在哪儿？”
九光问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静安。静安笨，没明白九光话里有话。
静安说：“我不知道，李宏伟跟他很熟，要问李宏伟。”
九光说：“葛老板不知道吗？”
静安说：“那我就更不知道了，他们关系挺好，三个人合伙开的舞厅。”
九光没说话，看静安的目光又柔和下来。
静安说：“明天上班我给你问问李宏伟，看谢哥家在哪儿。”
九光说：“你打听详细点，我估计是住楼房，人家手里还拿着大哥大呢。”
静安说：“以前没看见他有大哥大，就今天才看见的。”
九光已经扛起两板鱼，往仓房走了，听见静安的话，就停下脚步，回头问：“以前？你们经常见面呢？”
静安还没有学会圆滑的撒谎，除了唱歌，她在其他方面都有点笨拙。
静安实话实说，她怕自己撒谎撒不圆，两口子还得吵架。
静安说：“我在葛涛的演出队唱歌，葛涛他们开舞厅，我就留下了，帮他们唱了一晚上。”
九光说：“你不是在全哥演出队吗？咋又到葛老板那儿唱歌？他还有演出队？”
静安说：“还不是因为你吗？上次给你要四轮子，就是李宏伟找的葛涛，葛涛找的谢哥帮忙要回来的四轮子。这不是欠葛涛一个人情吗？”
九光说：“你没跟我说过呀？”
静安说：“我忘了呗。有一天我跟全哥去唱歌，葛涛路过看见，就跟我要人情，说我能给全哥唱歌，咋就不能去他的演出队唱歌？我就去了，还不是因为你，还他的人情。”
啊，九光捋顺了事情的经过。
等门口的鱼差不多都运到仓房了，九光忽然问：“你去帮忙唱歌，给钱了吗？”
静安说：“当然给钱，不给钱我唱啥呀？”
婆婆房间里，传来冬儿的哭声。两口子这场谈话就结束了。
静安把冬儿抱回自己的房间，又把婆婆晚上端来的饭菜热了一下。
躺下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多。
九光吃了一口热乎饭，躺进被窝里。
静安轻声地说：“九光，我觉得在乐队唱歌没啥，我能多挣点，咱俩早点买楼——”
九光没说话，传来了鼾声。
宫大哥说的两句话，让静安往心里去了，她睡不着了。
静安想，还得挣钱，挣钱买房子，搬离这个胡同又窄又长的院子。
宫大哥还说：“你这小媳妇挺好的，心眼实诚，你对人家好点。”
宫大哥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九光在外面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啊？
九光在外面做买卖的事情，静安不懂，也不过问。
九光回来对她说什么，她就听什么，没觉得九光有什么变化。
还有，到乐队唱歌的事情，九光还是不同意，咋办？说服不了他。他觉得媳妇到那里唱歌挣钱，他没面子，就这点事。
面子，那么重要啊？静安有个固定的机械厂的工作，其实也是为了面子。
一个月一百多元的工资，在孙枫的乐队，唱一天歌就挣回来了。
可静安守着这个这个所谓的“固定工作”又能怎么样？说不上什么时候，这工作也不固定。
她在办公室工作，隐隐地听说厂子效益还是不好，还要裁员——裁谁？谁都可能被裁。
将来她会做什么工作呢？想不出来，那还不如把眼前的事情做好，还不如抓住机会挣钱，像孙枫那样——
像孙枫那样辞职吗？静安没有这个胆量和气魄。
想的越多，想去做的勇气，却越少了。
外面谁家的公鸡叫了，这一片的居民区的公鸡，都跟着打鸣。
公鸡一打鸣，狗也跟着叫。猪圈里猪也哼哼。
外面曙光乍现，一丝绯红色的朝霞，隐隐地浮现在东方的天际。
整个大地都还在沉睡，但那抹朝霞给人希望和期盼。
天要亮了，静安也不睡了，摸黑穿好衣服，背着吉他，悄悄地推开门，走出院子。
棉鞋在雪地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这声音，真脆声，让静安心里感到喜悦。
家家户户都还没有起来呢，胡同里安静极了。静安像一只孤独的猫，蹑足前行。
来到东大坝，东岸边的曙光越来越多，颜色越来越鲜艳。
江边一个人也没有。静安叉腰站在大坝上，迎着朝阳，练声。
树丛里的麻雀被静安的歌声吵醒了，拍着翅膀飞走。
一只黑色的乌鸦，静静地立在掉光叶子的树杈上，一动不动。
静安弹了一会儿吉他。天冷，冻手，但是她乐此不疲，因为喜欢，怎么辛苦都愿意。
因为喜欢，才有激情，才能唱好歌。
不喜欢的东西，即使一时片刻发蛮力学到了，一旦用不着，很快就会忘记。就像当年在课堂上学的很多东西，现在，一句话都想不起来。
早晨，静安背着吉他回家的时候，九光没有醒，冬儿醒了，伸出一只小手，在阳光下，笑呵呵地看自己的手呢。
虽然生活坎坷，但冬儿的样子，这一刹那，让静安感到无比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