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风了,夜风呼啸,把玻璃外面糊窗户缝的纸条,吹了起来,吹得啵啵地响。
外面的声响,更显得屋内的安谧。静安坐在炕上,弹着吉他,唱着歌。
冬儿在被垛上爬来爬去,有时候高兴,就冲静安笑一下,看到静安没有反应,就想哭。
冬儿说:“妈妈——妈妈——”
静安就得答应:“哎——哎——哎——”
不答应,冬儿就哭了。
静安一边唱歌,一边“哎”着,直到冬儿玩累了,趴在静安腿上睡着。
静安真想去挣钱呢,买了楼房,等冬儿稍微大一点,一家人就能住上楼房。
静安无法忘记大姑姐家的楼房,洁白的卫生间里,有一个大大的浴盆,那生活才是生活啊。
这天,九光回来得很晚,一进屋,一股刺鼻的酒味在房间里蔓延。
静安说:“这么晚回来?遇到事儿了?”
九光说:“一会儿跟你说。”
炉子上坐着一壶热水,九光打了水,坐在里屋地上烫脚。
九光说:“静安,这回我可置上了,我手下现在有50多个瓦工。”
啊?静安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着九光,怎么这么多人。
九光说:“下午老舅妈领着我们去屯子招人。晚上回来,以前走的那些突然给我打传呼,说回来跟我干,晚上我就请他们几个吃的饭——”
静安说:“一共多少人?”
九光说:“将近50人,这干啥玩意都是这样,人越多,越往你这里聚人,将来我手下不一定有多少人瓦工呢!”
静安隐隐地担忧:“那你手里有几伙人干活?”
九光说:“三伙人。”
静安说:“你得好好摆弄这些人,弄不好就打架。”
九光说:“打啥架呀,他们也不是社会赖子,是工地的瓦工,干活挣钱,不干活不挣钱,你放心吧,不会有事儿。”
静安说:“人越多你越要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
九光说:“你就是胆子小,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静安说:“我发现一个事,办公室里的人不会动手,但会动心思,勾心斗角。底层的工人不动心思,不动脑子,但他们会动手。”
九光说:“你可别给我泼冷水,我刚高兴一点。”
静安笑了:“如果这次工地上,你的人马干活好,这个工程干完,你就出名了,找你包工程的人就多了。找你干瓦工活的工人也多了——”
静安说这话,九光爱听,他说:“多了还不好?那咱就挣大钱了!”
静安还是提醒九光,因为九光不太靠谱。
“九光,你的买卖会越做越大,有人在你身边泼冷水,让你头脑冷静冷静是好事。良药苦口利于行。”
九光笑了:“我懂你说的意思,可你没听过一句话吗?黄连救人无功,人参杀人无过,算了,不聊这些了,脑子都想得嗡嗡的,你和冬儿白天干啥了?”
静安说:“我接冬儿回来,看见我单位同事刘艳华——”
九光不经意地问:“听你你说过她去深圳,咋样,挣到钱了吗?”
静安说:“还行,可她在外面吃不惯南方的菜,就回来了。”
九光说:“那她现在干啥呢?”
静安说:“她现在在小巴黎当服务员呢,说一天不少挣,我也想去。”
九光一下子神经又绷紧了:“小巴黎不是舞厅吗?我不是说过你不许去吗?”
静安说:“我不是去跳舞,我是去乐队唱歌,孙枫现在乐队的人可多了,分布好几个舞厅。”
九光说:“静安,我也知道你喜欢唱歌,可乐队都是去舞厅唱歌,那舞厅是啥地方啊?”
静安知道舞厅这两个字九光很敏感。她去舞厅唱歌肯定不行。
原计划,静安打算跟九光聊聊,她回乐队唱歌,但不会去长胜唱歌,她打算去别的舞厅唱歌。
但刚一提到这件事,九光就把这扇门关死。
静安说:“我快到家的时候,又碰见我全哥,我全哥知道我没干啥,还想让我回演出队,这个行吧,就在大街上唱歌。”
九光说:“你就这么愿意唱歌?”
静安说:“我喜欢唱歌,喜欢挣钱,这两样我都喜欢,我一唱歌心情就好,我一挣到钱,浑身都是力量,就觉得生活可有奔头。”
九光伸手指着静安的脸:“你照照镜子,你看看你,一说钱眼睛都放光。”
静安忍不住笑了,真的跳下地,跑到镜子前。
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蛋红扑扑的,两只眼睛里水润润的,整个人焕发着一种不一样的神采。
静安向九光撒娇地说:“让我去吧,我是挣钱,不是干坏事。我挣钱也是为了这个家,咱们好早点攒上买楼的钱。”
九光叹口气:“我现在都是老板,还让自己媳妇唱歌去?唱歌的就是个戏子——”
静安推了九光的肩膀一下:“什么戏子?那叫歌唱家艺术家,郭兰英,王昆,新凤霞,大家多尊敬他们呢。”
九光说:“人家那都是家了,在电视的舞台上唱歌,你是到大街上唱歌,那不是走江湖卖艺的吗?”
静安捏着九光的肩膀,给九光捶肩。
“新凤霞就是走江湖卖艺,唱出名的,你就让我去吧,等买上楼我就不唱了。”
九光一把将静安拉到怀里:“你呀,就不是当太太的命,非要去当丫鬟,我说你啥好呢——”
静安歪头问九光:“你同意了?”
九光说:“你心都长草了,我不同意,你的心也不在家。”
静安心花怒放,总算是跟九光说通了一件事。
静安喜欢赚钱,喜欢用自己的力量赚钱。
九光去工地干活,暂时看起来不错,可暂时他回不来钱,工地要到年底才能结账。挣了就挣了,没挣就没挣。
跟唱歌不一样,唱歌是一把一利索,是日结。天天能看到钱。
灯光下,九光下巴上长了一圈青色的胡茬,唇边有淡淡的烟草味,有浓浓的酒味。
不知道怎么的,九光的身上,有一种吸引她的味道。
静安忍不住,头一次主动地亲了九光的脸颊一下。
九光早就成了汽油桶,静安的亲吻,就是一根火柴,在他脸颊上轻轻地那么一擦,火苗啪地一下烧了起来,迅速烧着了全身。
九光抱着静安往炕上去,一脚踩翻了洗脚盆,咣当一声,水洒了一地。
静安说:“水洒了——”
九光说:“不管!”
炕上睡着的冬儿,被盆子咣当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看到九光抱着静安,她羞涩地笑:“妈妈,爸爸——”
九光伸手关闭了灯:“冬儿,快闭眼睛睡觉,要不然,老虎来吃小孩了!”
静安又气又笑,打了九光一下:“吓唬闺女干啥?”
九光低声地说:“不知道她爸着急吗?”
静安小声地笑:“啥磕碜话你都能说。”
九光说:“我跟我媳妇说,也不是跟别人说,笑话啥?”
静安说:“将来买了楼房,像大姐家那样两室一厅,咱们和冬儿就睡各自的房间——”
九光说:“咱俩有一个屋子,冬儿就不能来打扰了——”
半夜,九光去后屋方便,下地之后,差点被水滑倒。
静安被惊醒了,忍不住笑。
早晨起来,静安一下地,看到地上洒了许多煤灰,心里一暖。
这是九光昨晚去方便回来,撮了几铲子煤灰,撒在屋地上,怕静安和冬儿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