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对话,在“三碗不过岗”、“状元楼”等士子云集的茶馆酒肆里反复上演,
说书先生也闻风而动,将“澄心阁泄题疑云”编成了活灵活现的故事,添油加醋,极尽渲染之能事。
陈九的名字与“舞弊”、“勾结”、“欺世盗名”紧紧捆绑在一起,成了贪婪和权贵特权的代名词。
公主府也被描绘成幕后黑手,文若则成了晚节不保、为虎作伥的伪君子。
清流圈子的反应则更为复杂,柳府的书斋内,气氛凝重。
“方正兄,此事……你怎么看?”
一位与柳方正交好的清流官员忧心忡忡,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若真如流言所说,那陈九……还有文若先生,可就……”
柳方正脸色铁青,负手在窗前踱步。
他比谁都清楚陈九在琼林苑和琅琊书斋展现的才华绝非虚妄,也深知明凰公主的抱负与骄傲。
但“考题泄露”、“提前演练”、“文若指证”……这些看似铁板钉钉的“事实”链条,又让他心中疑窦丛生。
“澄心阁小会确有其事,”柳方正沉声道,
“明薇在场,文若先生也的确拿出过一份古籍,题目……似乎与今科策论题类同。”
他避开了“一字不差”这个要命的词,但意思已然明了。
“那陈九的论述?”对方追问。
“确有高论,条理清晰。”柳方正眉头紧锁,
“但……若说与今科答卷完全一致,甚至预知考题,未免过于武断,陈九之才,本就不俗,临场发挥写出更佳答卷,并非不可能。”
“可文若先生那魁首之言呢?还有那古籍的巧合?方正兄,这太巧了!巧得让人不得不疑啊!”
另一位官员摇头叹息,“若此事为真,不仅陈九身败名裂,文若先生清誉尽毁,更连累公主殿下,我等清流……也颜面扫地啊!”
清流内部出现了明显的撕裂。
一部分人,尤其是与柳方正交好的务实派,倾向于相信陈九的清白,认为这是针对陈九和公主的构陷,呼吁冷静,等待官方调查。
而另一部分人,或本就对陈九庶人身份、公主干政心存芥蒂,或更看重清流“清誉”,在汹涌的流言和看似“确凿”的线索面前,动摇了。
“清誉!清誉才是根本!”一位老翰林痛心疾首,
“无论陈九是否有才,若他真卷入此等舞弊丑闻,便是清流之耻!文若更是晚节不保!此事必须彻查到底,以正视听!否则,我辈清流,何以立足朝堂,何以教化天下?!”
争论在私下的小圈子里激烈进行。
柳明薇被父亲询问澄心阁详情时,清冷的脸上也布满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她如实陈述了当日所见:文若主动出示古籍,引导讨论,陈九确有高论,但远不及外面传言那样“一字不差”的“复刻”。
然而,当父亲追问那古籍上的题目是否真与今科策论“一字不差”时,她却无法给出百分百肯定的答案,当时她的注意力更多在陈九的论述上,并未刻意去逐字比对古籍原文与后来公布的考题。
这细微的“不确定”,在柳方正心中投下了更深的阴影。
勋贵圈子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压抑了许久的嫉恨和幸灾乐祸,如同火山般喷发。
安平伯府内,陈烈听着管家的汇报,脸上露出扭曲的快意:“哈哈哈!孽障!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靠女人上位,终究要摔得粉身碎骨!舞弊?好!好得很!这次看那镇国公主还如何保他!最好一并拖下水!”
“父亲,”陈琰在一旁,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我们是不是也该添把火?让御史台的人……”
“不必!”陈烈阴冷地摆手,
“孔希声已经出手,文若那老狐狸以身入局,这把火已经够旺!我们只需看戏,等着这孽障和那女人一起被烧成灰烬!吩咐下去,府里上下,都把嘴闭紧!谁也不许提那个孽障的名字!他现在是臭不可闻的屎,沾上一点都晦气!”
其他勋贵府邸,类似的对话也在上演。
他们乐于见到陈九这个“异类”和明凰这个强势公主的倒台。
流言在勋贵圈子里传播得更快,也更恶毒,充满了对陈九出身、伤势的嘲弄和对公主“养面首”、“徇私枉法”的污蔑。
流言的毒雾,不可避免地弥漫到了权力中枢。
礼部衙门,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主考官王俭将自己关在值房内,面前摊开的是刚刚誊抄密封好的、属于陈九的那份策论答卷。
他尚未启封,但流言的内容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
“一字不差……澄心阁……提前演练……”
王俭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作为以清正刚直着称的主考,他深知此事的严重性。
若流言为真,这将是他仕途上最大的污点,更是对科举制度最致命的打击!他承受不起这个责任,朝廷更承受不起!
他拿起笔,又放下。
他想立刻拆开陈九的答卷,看看是否真如流言所说,与澄心阁所论高度吻合。
但理智告诉他,这不合程序,也容易授人以柄,可若不看,这疑云如同巨石压在心口,让他坐立难安。
“大人,”心腹长随小心翼翼地进来,
“都察院孔希声孔大人递了帖子,想就今科策论……与大人探讨一二。”
王俭眼神一凝,孔希声!流言的推手!他此时来访,目的不言而喻,定是施压!
“不见!”王俭断然拒绝,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告诉他,阅卷期间,本官闭门谢客,一切按章程办!让他有本,朝堂上去奏!”
长随退下后,王俭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密封的答卷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最终,他提起朱笔,在密封袋上重重写下几个字:“疑涉泄题,特封待勘!”并加盖了自己的私印。
这份答卷,在阅卷开始前,便已被打上了“可疑”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