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正低声密谋,门外传来小太监尖细的通传。
“云嫔娘娘——皇上口谕,宣您即刻前往蓝雨阁见驾!”
云嫔脸上的算计瞬间收敛,换上一贯的雍容华贵。
她优雅起身,理了理并无一丝褶皱的华丽宫装裙摆,声音平静无波。
“知道了。”
翠香早已备好肩舆,云嫔仪态万方地坐上去,那张娇艳如花的脸庞上,不见半分惊慌,仿佛只是去赴一场寻常的召见。
蓝雨阁。
当云嫔的身影出现在蓝雨阁门口时,那股熟悉的、浓烈甜腻的香气再次强势地侵占了这片弥漫着血腥与绝望的空间。
她蹙着精心描绘的柳眉,用一方织金绣凤的丝帕虚掩着口鼻,声音娇嗲地抱怨。
“皇上,您要见臣妾,怎么选了这么个晦气的地方呀?这味道可真让人受不了。”
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
她袅袅婷婷地走进来,敷衍地朝穆玄澈的方向屈了屈膝,算是行礼,随即就像归巢的乳燕,熟稔而急切地扭着水蛇般的腰肢,目标明确地朝着帝王怀中依偎过去。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呀?”
她伸出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大胆地想要抚平穆玄澈紧锁的眉心,眼波流转间,带着审视和责备的寒光扫过一旁的邢烟。
“胡贵人,孟答应不懂事也就罢了,你怎的也不劝着点?皇上日理万机,你们还在这里惹皇上烦心,是何居心?”
她紧贴着穆玄澈,仿佛自己才是唯一关心帝王龙体的人,用身体语言宣示着主权,将邢烟和孟南柠一同划入“不懂事”“惹皇上烦心”的范畴。
穆玄澈的身体在她贴上来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他并未推开。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案几上那颗小小的、却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褐色药丸上,声音听不出喜怒:“爱妃,你且看看,可认得此物?”
云嫔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好奇。
她作势要伸手去拿,一旁的翠香立刻抢上一步,动作迅捷地挡在她前面,口中惊呼。
“娘娘小心!这等来路不明的东西,仔细脏了您的手!”
翠香抢先一步拿起药丸,放在鼻下煞有介事地嗅了嗅,随即夸张地皱紧了脸,连声咳嗽。
“咳咳……这什么怪味?又腥又冲,闻着就让人恶心!”
云嫔也微微倾身凑近,用帕子半遮着脸,只轻轻嗅了一下,立刻发出一声短促的干呕,仿佛被那气味熏得难以忍受,身体也微微后仰,帕子捂得更紧了。
“皇上,这……这到底是什么腌臜东西?臣妾闻着就想吐!”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惧和嫌恶,表演得滴水不漏。
“云嫔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
床榻上,孟南柠虚弱却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刻骨的恨意。
“这不正是您‘赏赐’给嫔妾的‘安胎圣药’断红散吗?怎么?您亲手送出的东西,这么快就认不出来了?”
“孟答应!”
云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她猛地从穆玄澈怀中直起身,柳眉倒竖,指着孟南柠厉声呵斥。
“你休要在此血口喷人!本宫念你失了孩子,神志不清,不与你计较!你竟敢如此污蔑本宫?!本宫何时给过你这种东西?!你……你简直是丧心病狂!”
翠香立刻上前一步,与主子同仇敌忾,语气斩钉截铁。
“孟小主!您说话可要凭良心!我家娘娘仁心仁德,一心盼着为皇上开枝散叶,宫里头备着的都是最好的滋补药材和助孕灵方!这种听都没听过的下三烂的堕胎药,怎么可能出现在我们青岚居?!您自己保不住龙胎,心中怨恨无处发泄,也不能如此恶毒地攀咬我家娘娘啊!请皇上明鉴!”
她的话语连珠炮般,充满了被冤枉的愤慨和忠心护主的激昂。
邢烟静静地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一片冰冷澄澈。
云嫔主仆这一唱一和、颠倒黑白、推诿抵赖的戏码,演得炉火纯青。
果然,只要没有直接经手,没有留下白纸黑字的把柄,这位娘娘是绝不会认下这桩足以让她万劫不复的罪行的。
她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穆玄澈的反应——那张英俊而冷硬的侧脸上,风暴正在无声地积聚。
“孟答应。”
穆玄澈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威压,狠狠砸在孟南柠的心上。
“你来说!这药,究竟从何而来?你今日若敢有半句虚言——”
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锁住她,一字一顿,带着森然的杀意,“朕,让你——不得好死!”
天子震怒,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冰。
然而,这滔天怒火并非为了那无辜逝去的龙裔,而是为了维护某种他此刻不愿、或者不能撼动的局面。
孟南柠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心却比这殿宇更冷。
她看得分明,穆玄澈的质问,他的威胁,他那看似雷霆万钧的怒意,其核心并非追查真相,而是在偏袒云嫔!
他在用帝王的权威,堵她的嘴!
可一个连骨肉都失去、连生死都已置之度外的人,还会畏惧这赤裸裸的偏袒吗?
“呵……”
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冷笑,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直直射向那朵依偎在帝王腿边的“娇弱海棠”。
“云嫔娘娘!你敢吗?你敢对着这朗朗乾坤、对着列祖列宗发誓吗?发誓这颗断红散不是你处心积虑,假借胡姐姐之手,‘赐’给我的?”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字字诛心。
“你嫉妒我承宠!恨我夺了你的风头!所以你构陷我父兄,煽动圣意,灭我孟家满门!这还不够吗?如今……如今你连我腹中这无辜的孩儿都不肯放过!要斩草除根!要赶尽杀绝!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你的手笔?哪一样不是你蛇蝎心肠的罪证?”
“放肆!”
穆玄澈厉声喝止。
“冤枉啊!皇上——臣妾冤枉!”
云嫔像是被这指控狠狠刺中要害,身体剧烈一颤,整个人如同被狂风摧折的柳枝,更加柔弱无骨地瘫软下去,半个身子几乎完全伏在穆玄澈的腿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瞬间打湿了明黄的龙袍下摆。
她仰起那张精心描绘、此刻却布满惊惶与委屈的脸庞,声音哀婉欲绝,如同杜鹃啼血。
“皇上明鉴啊!孟大人他贪赃枉法,罪证确凿,那是朝廷法度森严,是皇上您明察秋毫,秉公处置。”
“臣妾区区后宫妇人,怎敢妄议朝政?更遑论‘煽动’二字?这是要陷臣妾于万劫不复啊!”
她哭诉着,巧妙地将孟家灭门的责任完全推给“朝廷法度”和“皇上圣明”。
“至于争宠……”
她泪眼婆娑,带着难以置信的悲愤看向孟南柠。
“皇上是天下共主,是后宫所有姐妹的天!臣妾……臣妾岂敢独占?又何必去争?孟答应能怀上龙裔,那是她的福气,更是皇上的恩泽!那也是臣妾……臣妾日夜盼着的小皇子小公主啊!臣妾疼都来不及,怎会……怎会与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过不去?这简直是诛心之言!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她声情并茂,逻辑清晰,将“嫉妒”“争宠”、“戕害皇嗣”的指控一一驳斥,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深明大义、无辜受冤的受害者。
翠香眼见主子哭诉完毕,时机成熟,立刻上前一步,矛头精准地转向了风暴中一直沉默的邢烟,声音带着刻意的引导和质问。
“胡贵人!孟答应口口声声指认我家娘娘赏赐了这‘断红散’,还说是经由您的手送过去的,如今人证物证皆指向您,您倒是当着皇上的面说清楚!我家娘娘到底有没有给过您这东西?您到底有没有把这腌臜之物带给孟答应?”
她将“背锅侠”的标签毫不掩饰地贴在了邢烟身上,逼她入局。
孟南柠不再言语,只是用那双充满血丝、饱含绝望与最后一丝微弱希冀的眼睛,死死盯住邢烟。
她所有的指控、所有的愤怒,此刻都押在了邢烟的一句证词上。
同时,穆玄澈那沉甸甸的、带着审视、探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的目光,也如实质般落在了邢烟身上。
“胡贵人,”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你,来说。”
这简单的几个字,却重若千钧,仿佛在给她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