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洒在县委大院斑驳的青砖地上。
陈砚一身干净利落的棉布夹克,手里拎着个帆布包,脚步沉稳地穿过大院石径。
他的身影映在墙边的梧桐树下,显得格外冷静从容。
会议室门口站着一位身穿中山装的年轻人,正是李秘书。
一早他就接到了李秘书的电话,电话中说赵书记邀请他前来县委大院。
看到陈砚走来,他微微一笑,迎上前来,“陈老板,赵书记已经等你了,我们进去吧。”
陈砚点头,跟随对方进入会议厅。
屋内已经有七八人落座,大多是县经贸局、工商所和财政局的干部。
气氛略显凝重,几双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他。
“来了?”赵书记坐在主位,声音不急不缓。
“是。”陈砚上前一步,恭敬回应。
赵书记抬手示意他坐下,“你之前的报告我看过了,关于‘砚记兔肉’的冷链运输模式,你在西南率先尝试低温保鲜,这个思路很有前瞻性。”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眼神都变了。有人惊讶,也有人不屑。
“多谢赵书记夸奖。”陈砚神色不变,“其实说到底,我只是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冷链运输虽然在大城市还不普及,但在我们这种偏远地区,如果想把新鲜产品运到省外市场,就必须想办法解决储存和运输的问题。”
赵书记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你这话说得实在。现在国家也在鼓励商品流通,特别是农产品销售。听说你还打算建一个兔皮加工厂?”
“是有这个计划。”陈砚答道,“兔毛可以加工成纺织原料,兔肉能做成预制食品,兔皮则用于出口。一条产业链下来,既能带动本地农户养殖,也能提高附加值。”
这句话说完,屋里不少人皱起了眉头。
陆明就坐在靠窗的位置,脸色阴沉。
他是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向来主张对个体经济严格管控,认为这些私营者不过是投机倒把之徒,迟早会扰乱市场秩序。
今天会上赵书记竟然亲自点名表扬陈砚,还把他列为调研对象,这让他心中不满。
“陈老板确实有想法。”陆明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不过,咱们也要考虑一个问题——政策风向变化太快,个体经济如果发展得太猛,会不会影响整体经济结构的稳定?”
这话像是一块石头砸进了水面,激起一圈涟漪。
赵书记没有立刻接话,而是转头看向李秘书,“砚记的材料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李秘书点头,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份厚厚的资料,“这是我们连夜整理的‘砚记’业务数据,包括最近销售额、利润分配、用工情况,以及冷链物流的运营成本分析。赵书记要是感兴趣,我可以详细汇报。”
众人听得心头一震,没想到县委居然已经对陈砚的企业做了如此详细的调查。
“很好。”赵书记翻了两页,缓缓说道,“我看了后觉得,这个企业虽然规模不大,但经营模式很独特,特别是在物流和供应链管理方面,有不少值得总结的地方。所以我决定,在全县范围内组织一次民营经济专题调研,砚记作为试点单位,由经贸局牵头,进行深入分析。”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有人欣喜,有人担忧,还有人暗自揣测——这背后是否另有深意?
如今看到赵书记亲自表扬陈砚,并且还对他的报告表现出兴趣,心中不满更甚。
“报告中提到的未来三年税收预测模型,你是怎么建立的?”赵书记忽然问。
“主要是基于过去十年的物价波动周期、商品流通趋势以及农业产量变化,做了一个动态模拟。”陈砚从帆布包中取出一张图表,递了上去,“这是简化版的数据图,供您参考。”
赵书记接过图表,细细查看后点了点头,他没想到,一个年轻的个体户竟能拿出如此详实的分析材料,甚至比某些机关干部做的调研报告还要专业。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赵书记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有人反映你在市场上囤积居奇,压低收购价、抬高销售价,扰乱正常物价秩序。你怎么看?”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这明显是陆明设下的陷阱,借机打压陈砚。
陈砚神色不变,缓缓开口:“赵书记,我可以理解这种担忧,但我必须说明,我在整个交易过程中从未违反任何物价管理规定。相反,我还在每个环节都留下了交易记录,可以随时提供。”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我的定价策略是根据市场需求调整的,比如冬季兔毛价格走高,我就适当提高收购价激励农户多养;而在库存充足时,则主动降价促销,稳定市场价格。这种做法,其实是利用市场规律进行调节,而非操控。”
说着,他又拿出另一张图表,展示了最近兔皮、兔毛、兔肉的价格波动曲线与自己企业的进出货价格对比。
“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我的定价始终低于或持平于同期市场价格,从未出现恶意抬价行为。”陈砚目光坚定,“而且每一次价格变动,我都提前向工商所备案,接受监督。”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现场不少干部开始频频点头,原本带着审视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赵书记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好,你说得有理。看来我们有些同志是误会了。”
他转头看向陆明,意味深长地说:“市场经济的发展是一个新课题,我们要用开放的眼光去看待它。像陈砚这样的年轻人,有思路、有担当,我们不该把他当成隐患,而应当作榜样。”
陆明脸色铁青,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今天的座谈会就到这里。”赵书记合上文件,站起身来,“陈砚,你的报告我会亲自转交地区行署,作为我们县推动民营经济发展的一项重要参考资料。”
说完,他朝李秘书使了个眼色,示意留一下人。
其他人陆续离席,会议室渐渐空了下来。只剩陈砚和赵书记两人。
赵书记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明媚的天空,缓缓说道:“你是个聪明人,看得比我手下这些干部远得多。”
陈砚沉默地站着,没接话。
“不过,聪明的人往往容易招惹麻烦。”赵书记转身看他,“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钱才来做这些事的,你有自己的打算。我尊重你,也希望你能走得更稳一点。”
陈砚轻轻点头:“谢谢赵书记的信任。”
赵书记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接下来的事,你会遇到更大的风浪。文稿之争,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陈砚心头一震,抬头正要问什么,却被赵书记摆手制止。
“回去吧,等老张来找你。”
说罢,赵书记背过身去,望向窗外。那背影,仿佛藏着更深的意图。
陈砚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陈砚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赵书记忽然笑了笑,“陈老板,你有没有想过,未来几年你的企业会走向哪里?”
这个问题,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有意探询。
陈砚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向赵书记,嘴角微扬:“我想让它走得更远一点,不只是在川南,甚至有一天,能走出中国。”
一句话落下,全场寂静。
赵书记看着他,眼神中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东西。
“好啊。”他缓缓点头,“那就让我看看,你能走多远。”
会议散场时已是午后,陈砚走出县委大楼,阳光正烈,晒得人睁不开眼。
李秘书追上来几步,轻声道:“赵书记对你印象不错,但他也想知道——你到底是真懂生意,还是只是运气好。”
陈砚微微一笑,“那就要看他愿不愿意相信,未来的路不是靠运气走出来的。”
他转身离开,脚步坚定,仿佛脚下踏着的,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槛。
而在县委大楼的二楼窗口前,赵书记站在窗边,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眼中浮现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个人……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