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的手指滚烫,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紧紧扣住了李师师的手腕。
那股灼人的温度,透过肌肤,瞬间传递到李师师的心底。
她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周邦彦,他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沉稳与内敛,只剩下无尽的焦灼与一种濒临爆发的疯狂。
李师师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半分被冒犯的感觉。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另一只手轻轻一拨,褪下了手腕上那枚银镯。
这枚镯子,她戴了十余年,早已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是她与那个模糊的过去唯一的联系。
此刻,它被郑重地交到周邦彦的掌心,带着她肌肤的余温,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重。
银镯入手冰凉,那股凉意顺着掌心直冲天灵盖,让周邦彦狂跳的心稍稍平复了一丝。
他的目光,再也无法从这枚小小的银镯上移开,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凝聚于此。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最快、最简洁的语言,将自己在开宝寺和账册上的发现,以及对那五千潜藏铁甲的惊天推断,一字一句地告知了李师师。
地宫里很静,只有周邦-彦压抑而急促的声音,和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所以,那五千副铁甲根本没有出关,而是被秘密藏在了汴京城内,由拱圣营旧部接应。而开宝寺的纸条,点明了动手的时间和地点——冬至子时,西水门!”
当听到“五千铁骑潜伏城中,里应外合”这几个字时,李师师的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尽。
她娇躯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为何养母临终前的眼神那般恐惧,为何贤妃的遗言中充满了那般深沉的绝望。
她们不是在担忧某个人的安危,她们是预见了一场即将吞噬整个大宋的血腥浩劫!
“幽州密约……”
周邦彦喃喃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的味道。
“这所谓的密约,恐怕……就是一份灭国之约!一份由内贼与外敌共同签署的,葬送我大宋江山的契约!”
他的眼神一凛,脑海中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被遗忘的记忆。
那是他还年幼时,父亲在书房擦拭佩剑时,无意中提及的一件事。
他说,拱圣营内部有一种最顶级的加密方式,用以传递最高等级的军令,非文字,非符码,而是以特制的印信为载体,需以军中秘制的药水显影。
印信……药水……
周邦彦的心猛地一跳!
他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小包,这是他还在不良人时,随身携带的勘验工具之一。
里面装着的,正是用于显现密信的特制药粉。
他小心翼翼地撕开油纸包,将一些炭黑色的细腻粉末倒在石桌上。
然后,他用指腹蘸取了些许粉末,深吸一口气,均匀地、轻柔地涂抹在银镯光洁的内侧。
他的动作很稳,稳得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李师师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连心跳都仿佛停止了。
密道内,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渐渐地,奇迹发生了!
在黑色药粉的覆盖下,那原本光洁如镜、只刻着“长命富贵”的银镯内壁上,竟缓缓浮现出一些细如发丝的纹路!
那些纹路起初很淡,但随着药粉的渗透,变得越来越清晰。
它们并非文字,也非寻常的装饰图案。
而是一幅……高度凝练的地图!
周邦彦的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状!
这地图上,清晰地标注着山川、河流、城池……甚至还有代表不同兵种的特殊符号!
地图的中央,那熟悉的轮廓,赫然是……汴京城!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在汴京城的舆图上,西北角的西水门位置,以及城外金明池附近的数个废弃窑厂和仓库,都被用一个血红色的、狰狞的狼头符号,做了重点标记!
这还没完!
他的目光顺着地图向北移动,在地图的边缘,幽州、檀州、顺州等辽国边境重镇赫然在列!
一根根细密如蛛网的红色线条,从这些辽国城池出发,如同一条条嗜血的毒蛇,蜿蜒南下,穿过白沟河,越过长城关隘,最终如万千溪流汇入江海,齐齐将矛头指向了同一个终点——
汴京!
这哪里是什么秘约!
这分明是一幅……辽军南侵的完整行军路线图!
是一幅……汴京城内奸细的详细接应布防图!
是一份……从内到外,从朝堂到边关,针对大宋的,完整的,灭国图谋!
“轰”的一声,周邦彦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手中的银镯,此刻仿佛不再是几钱重的银器,而是承载着亿万生民性命、重逾泰山的社稷神器,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李师师也凑上前来,当她看清那幅触目惊心的地图时,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死死压抑住的、夹杂着惊恐与绝望的抽泣。
她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她终于明白,贤妃为何会留下那句遗言。
这枚印信,隐藏的不仅仅是秘密。
更是……一场即将吞噬整个大宋,让汴京化为焦土,让万千百姓沦为枯骨的血腥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