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
李师师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她抓着周邦彦的衣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这……这可如何是好?”
周邦彦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如同绝境困兽般的血色光芒。
他死死地盯着那幅地图,那一个个血红的狼头标记,在他眼中幻化成了另一幅更为惨烈的画面——元符兵变那夜,父亲和族人的头颅滚落在地,血水染红了整个将军府的青石板。
不!
他绝不能让那一幕,在这座他誓死守护的汴京城里,在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身上,重演!
他反手将李师师冰冷的手紧紧握住,斩钉截铁地说道:
“师师,我们没有退路了!”
“冬至之夜,已近在咫尺!”
“我们必须在辽人动手之前,想办法阻止这一切!”
“直接上报天子……行不通。”
许久,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以蔡京、高俅在宫中的势力,我们走不到垂拱殿,就会变成两具沉入汴河的无名尸体。这份密约,也只会被他们销毁,或者……成为他们向辽人邀功的又一份投名状。”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李师师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我们要的不是胜利,是时间!”周邦彦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充满了癫狂的决绝,“是把高俅、蔡京通敌卖国的真相,彻底暴露在阳光下的时间!”
他充满了不顾一切的豪情,李师师被他的情绪感染,正要点头。
异变陡生!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钻入骨髓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从周邦彦手中的银镯上传来!
两人脸色骤变!
周邦彦猛地低头,只见那枚银镯内侧,被显影药粉作用下浮现出的灭国地图,那些血红色的线条,此刻竟像活过来一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血红转为漆黑!
一股极淡的、类似松香混合着硫磺的古怪气味,从银镯上升腾而起。
“不好!”
周邦彦脑中警铃大作,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
“这印信本身就是个陷阱!它在向外界传递信号!”
发现即暴露!
他们以为自己是找到了锁芯的钥匙,殊不知,在转动钥匙的那一刻,就已经变成了被锁定的猎物!
这印信,是饵,也是警报!
话音未落,地宫入口的方向,传来“咔哒”一声沉重的机括落锁声!
那厚重的石门,被彻底封死了!
紧接着,四壁的石缝中,不再是渗出阴冷的水珠,而是飘出缕缕青灰色的烟雾。
那股古怪的松香气味瞬间浓烈了十倍,吸入一口便觉头晕目眩,四肢发软!
“是‘七步倒’!快屏住呼吸!”
周邦彦厉声喝道,一把将李师师拉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挡住烟雾最浓的方向。
李师师瞬间明白了他们所处的绝境。
从发现秘密到陷入死地,只有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敌人根本没给他们留下任何从容布局的机会!
他们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内!
墙壁的另一头,已经传来细碎而密集的脚步声,还有兵刃拖过地面的摩擦声,正不疾不徐地向他们逼近!
对方似乎很有耐心,在等待着迷烟将他们彻底放倒。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在这一刻才真正将他们彻底淹没。
之前所有的计划、所有的豪言壮语,在绝对的实力碾压和精心设计的陷阱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李师师的身体因缺氧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死死地看着周邦彦宽阔的背影,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与后悔。
“周郎,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她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反而凄然一笑,声音因屏息而有些发闷。
“那半个炊饼,是你给我的。是你把我从冰冷的河水里拉上来的。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
周邦彦的心像是被一只滚烫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痛得他几乎窒息。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地宫,最终死死锁定在密道顶部,一处常年滴水、布满青苔的狭窄通风口。
那里太过窄小,仅容一个纤瘦之人勉强通过,且不知通向何方,但那是此刻唯一的生机!
“听着!”
他一把抓住李师-师的肩膀,四目相对,用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吼道。
“我托你上去!不管上面是什么地方,跑!不要回头!活下去!”
“那你呢!”李师师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我来为我们……争取时间!”
周邦彦眼中闪过一丝赴死的决然。
他猛地撕下自己的衣袍一角,蘸上火把上的桐油,转身面向那传来脚步声的通道。
他没有兵,但他有自己。
他没有时间,但他可以用命来换!
“师师!”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穿过烟雾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决绝。
“告诉张总舵主,告诉所有还心怀大宋的人……”
他顿了顿,脑海中闪过父亲的脸,闪过那血染的将军府,闪过这风雨飘摇的江山,最后定格在身后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
“这汴河水,太冷了……”
“……总要有人,以身为薪,为它煮一回,血的沸腾!”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将手中的火把掷向那唯一的出口,用尽全身力气,将李师师托举向那片未知的黑暗!
火光照亮了她攀爬上去的纤弱身影,也照亮了他决然的脸庞。
而他自己,则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刀,刀锋在火光下泛着森然的寒芒。
他独自一人,迎向了那从地狱深处汹涌而来的、无尽的黑暗与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