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外的空地上,秦红梅的号令声震耳欲聋。
“集——合!”
她一身暗红胡服,马尾利落,背手挺立在校场中央,像一杆扎进土里的标枪。
面前黑压压站着六百多号人,全是南山矿的矿工和工坊的壮劳力。
个个筋骨结实,此刻却站得歪歪斜斜,交头接耳,嗡嗡声一片。
“都给我站直了!”秦红梅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所有嘈杂。
她手中马鞭“啪”地一声脆响,划破空气。
“脚下是恪记的地!端的是恪记的碗!想想是谁给了你们活路,吃饱饭、拿工钱的日子!现在,有人眼红,想砸你们的饭碗,抢你们的东西!你们就这副样子等人家来抢?!”
凌厉的目光刀子般刮过全场:“从今天起,你们是护住工坊、矿场、自己饭碗的兵!站都站不直,拿什么护?!”
这番话像冷水泼头,不少汉子脸上的散漫褪去,显出愧色。
李恪适时走到秦红梅身侧,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秦教头的话,听清了?练好了,护住工坊,护住大家的饭碗!护卫队考核合格者,工钱加三成!顿顿有肉!”
“加三成?”
“顿顿有肉?!”
汉子们的眼睛瞬间亮了!实打实的好处比什么都强!
原本松垮的脊背下意识挺直,嗡嗡声彻底消失。
“好!”秦红梅厉喝,“现在,听令!抬头!挺胸!收腹!两脚并拢,脚尖分开!膝盖绷直!双手贴紧裤缝!目视前方!站住了!半个时辰!”
烈日当空,校场毫无遮挡。
六百条汉子咬牙维持着姿势。
汗水迅速浸透粗布衣衫,在黝黑皮肤上淌出道道湿痕。
腿肚子发抖,腰背酸痛。
秦红梅在队列中来回巡视,眼神比鞭子还锋利。
“腿抖什么?站不稳就滚!”
“头抬起来!”
“腰挺直!”
严厉的呵斥声不绝。李恪在一旁看着,暗自点头。队列和军姿,是凝聚力的基石。
几天基础队列下来,汉子们总算有了点“队”的样子。
秦红梅开始教授唐军刀盾、长矛的基础格挡和突刺动作,用的是削尖的木棍和蒙牛皮的简易木盾。
李恪则趁机搬出了前世的体能训练法。
“跑步!负重越野!”他指向工坊外通往南山矿区的崎岖山路,“每人背二十斤沙袋,跑到矿区再跑回来!秦教头带队!掉队没晚饭!”
“俯卧撑!双手撑地,下去,上来!一百个一组!”
“蛙跳!蹲下,跳!绕校场跳!”
“障碍!木栅栏、矮墙、壕沟!翻!爬!冲!快!”
这些训练对秦红梅很新鲜。她起初皱眉,但李恪让她亲自试了试。
一试之下,她立刻察觉不同。负重跑练耐力,俯卧撑练臂力核心,蛙跳练腿劲协调,障碍跑综合能力。
几天下来,连她都觉筋骨活络,精力更足。
她看向李恪:“你这练法,看似杂乱,实则暗合强筋健骨之理,根基打得极好。”
李恪心想:“体能才是冷兵器时代持久战的关键。”
对护卫队员而言,这训练苦不堪言。
每天结束,校场上瘫倒一片,哀嚎不断。
但看着碗里油汪汪的肉块,摸着月底多出的沉甸甸工钱,想想“护住饭碗”四个字,汉子们全都咬牙硬挺。
这天下午,长孙冲晃悠到工坊看热闹。
正撞见秦红梅操练“扛圆木冲坡”——两人一组,扛着沉重原木,嘶吼着往土坡上冲。
“嘿!有点意思!”长孙冲看得手痒,凑到李恪身边,“恪哥,你这练兵法子新鲜!看着挺来劲!”
李恪瞥他一眼,嘴角微扬:“来劲?试试?”
“试试就试试!”长孙冲信心满满,自觉将门之后,身手不差。
秦红梅得了李恪眼色,直接点了两个铁塔般的汉子:“你俩!陪长孙公子练练!上圆木!”
沉甸甸的原木压上肩头,长孙冲的笑容就僵了。
跟着口令扛圆木深蹲、奔跑、冲向土坡,长孙少爷的脸彻底绿了。
冲到一半,腿肚子打转,肩膀欲裂,喘不上气,全靠旁边两个壮汉生拖硬拽才没趴下。
连滚带爬“冲”上坡顶,他直接瘫软在地,如同水里捞出来,只剩喘气的份。
李恪蹲在他旁边,笑问:“冲弟,滋味如何?够来劲吧?”
长孙冲翻着白眼,气若游丝:“恪…哥…红梅姐…饶…饶命…太…太狠了…这哪是人…人干的活…我…我服了…歇…歇会儿…”
他那狼狈相,惹得护卫队员们哄堂大笑,成了训练场绝佳的笑料。
护卫队训练渐入正轨时,工坊外围的流民居住区,也混进了几双窥探的眼睛。
长安城里几家被恪记断了财路的世家,收到探子回报:李恪在工坊练兵,聚众数百!
“练兵?笑话!”某家奢华书房内,须发皆白的老者嗤之以鼻,将手中名贵茶盏重重一顿,“一群流民矿工,乌合之众!也配称兵?”
话虽如此,他浑浊老眼中却掠过一丝忌惮,“不过…也不能让他太顺遂。想法子,看能不能塞几个人进去,或者…收买几个眼皮子浅的,摸摸底细……”
没过几天,秦红梅就揪出了几个训练时偷懒耍滑、私下与外人勾连的队员。
李恪毫不留情,当众宣布:逐出工坊,永不录用,扣罚一半工钱!
杀鸡儆猴,护卫队内部风气顿时肃然。
琉璃试验也有了进展。
按李恪调整后的配方(加了铅粉和筛得极细的白草木灰),新烧出的料子颜色更深绿、更均匀,隐约透出点玉石般的温润光泽(草木灰中的微量金属起了作用),内部气泡也少了些。
虽离晶莹剔透还远,但比第一次的“绿疙瘩”强了太多。
李恪拿起一块勉强有点“翠玉”模样的料子,对着阳光细看,眉头仍锁着:“气泡还是多…杂质也还有…不够透。”
他对负责的工匠吩咐,“气泡是大问题。下次开窑前,往料里掺一点点硝石粉(硝石作为氧化剂有助于澄清)!沙子,给我再筛洗十遍!一粒杂质都别剩!”
工匠们看着明显改善的“绿石头”,信心大增,干劲十足地领命。
李恪刚放下琉璃料,正琢磨硝石来源,一个负责南山矿区外围巡逻的护卫队员,满脸惊惶,狂奔进工坊,声音都劈了叉:
“郎君!大事不好!矿上急报!北边…北边发现小股突厥马队!袭扰了咱们运矿石的商队!抢了东西,伤了人!他们…就在矿区北边几十里外的野马涧一带活动!”
突厥马队!野马涧!距南山矿区不过百八十里!
李恪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
他猛地转头,目光穿透喧闹的工坊,投向尘土飞扬的校场。
那里,六百名刚刚完成一轮冲刺、浑身汗透的护卫队员,正大口喘息,眼神里已淬炼出与矿工铁匠截然不同的精悍光芒。
太子余孽勾结突厥的消息犹在耳边,冰冷的刀锋,已猝不及防地抵到了家门口!
李恪深吸一口气,声音沉冷如铁:“速请秦教头!”
他盯着报信队员煞白的脸,一字一句道,“传话矿上,稳住!守好矿场!通知王铁头,工坊所有铁匠停下手头活计,立刻全力打制枪头!要快!”
他霍然转身,目光如刀锋般刺向北方天际,眼中再无半分犹疑,只剩下冰冷的战意燃烧。
当秦红梅带着一身尘土与汗水,步履如风地赶到他面前时,李恪的声音异常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红梅姐,看来咱们这护卫队的‘头一仗’,来得比预想的,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