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游骑!野马涧!六十里!”
报信队员嘶哑的吼声劈开工坊的喧嚣。
空气瞬间冻结,锤声、吆喝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惊愕地投向李恪。
李恪脸上的温和刹那消失,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扫过报信队员那张因惊惧扭曲的脸。
六十里!对突厥快马而言,不过是疾驰片刻!
太子余孽勾结突厥的阴云,竟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化作悬顶利刃!
“矿上情形!”李恪声音沉冷如冰。
“商队…被抢了!伤了几个伙计…货物丢了…贼人没进矿场,只在野马涧一带游荡…像是…踩点!”报信队员喘着粗气。
踩点!目标直指南山矿区的铁料,甚至…工坊本身!
“传令矿场!紧闭大门,所有矿工拿起家伙,依托矿洞栅栏死守!擅离者,逐!”李恪语速快如连珠,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王铁头!”
“在!”王铁头一个箭步冲出人群。
“工坊所有铁匠,立刻停手!全力打制枪头!能打多少是多少!木匠做枪杆!要快!”李恪命令斩钉截铁。
“得令!”王铁头吼完转身狂奔。
“秦教头!”李恪目光投向尘土飞扬的校场。
秦红梅早已闻讯赶到,暗红胡服沾着尘土,马尾绷直如弦,英气的脸上不见半分慌乱,只有冰冷的战意燃烧。
她身后,六百名刚结束冲刺的护卫队员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却因这警讯淬炼出凶悍的锋芒。
“红梅姐!”李恪直视她,“挑一百人!体力最好,训练最稳,胆气最壮的!带上所有木盾、削尖的长棍!库房里的石灰包、铁蒺藜,全部带上!”
“明白!”秦红梅毫不迟疑,转身厉喝,“一队!二队!出列!整备!一炷香后出发!”
被点到的汉子轰然应诺,迅速散开。恐惧被更强烈的守护家园之念压下。
李恪翻身上马:“备马!去最近的折冲府!”
他必须以蜀王身份,争取官方力量。府兵,才是边境防御的基石!
距离南山矿最近的,是隶属京兆府的一处小折冲府,府兵两百余人。
折冲都尉姓张,面庞黝黑,一身风尘。
听闻蜀王亲临,又知突厥游骑竟摸到野马涧,距矿区不过咫尺,张都尉脸色骤变。
“殿下!卑职即刻点兵!”张都尉抱拳,毫无推诿。边境府兵,深知突厥之患。
蜀王身份加上南山矿的战略意义,他担不起失职之罪。
“张都尉深明大义!”李恪拱手,“贼人游骑,不过数十,意在劫掠试探。本王护卫队百人,熟悉地形,可为辅翼。你我合力,务必将此獠阻于野马涧,以儆效尤!”
张都尉看向李恪身后那群装备简陋(木盾、长棍)却个个精悍沉稳、眼神锐利的护卫队员,尤其领头的秦红梅气势不凡,心中稍定:“愿听殿下调遣!”
时间紧迫。两支队伍合兵一处,约三百人,由熟悉地形的老矿工带路,抄近道,直扑野马涧。
野马涧,狭窄谷地,两侧灌木丛生的土坡夹着一条蜿蜒土路,是通往矿区的捷径,亦是天然的伏击口袋。
“就是这!”带路老矿工指着地形,“路窄,两边坡上藏人,下面瞧不见!”
李恪、张都尉、秦红梅迅速定计。
张都尉率大部府兵精锐,在谷口稍开阔处列阵,大张旗鼓,摆出堵截架势,吸引突厥人注意。
李恪与秦红梅则带护卫队及一小队弓手,悄无声息爬上两侧山坡,借助茂密灌木隐蔽。
烈日当空,谷地寂静,唯有风吹灌木的沙沙声和远处隐隐的马蹄声。
来了!
十余骑突厥游骑出现在谷口。
皮袍毡帽,挎着弯刀,骑术精湛,眼神贪婪又警惕地扫视前方列阵的府兵。
他们勒马徘徊,神态轻蔑,似在挑衅。
就在他们注意力被前方府兵牢牢吸住时——
“动手!”李恪在山坡低喝!
“砸!”秦红梅的声音如炸雷!
两侧山坡,护卫队员猛地起身,用尽全力,将厚麻布包裹、沉甸甸的石灰包狠狠砸向谷底!
数十石灰包如冰雹落下,砸在突厥骑兵中间、马背上!
噗噗噗!麻布碎裂,生石灰粉瞬间爆开!白茫茫粉尘如浓雾,顷刻弥漫狭窄谷道!
“咳咳!”
“啊!眼睛!”
“马惊了!!”
石灰灼烧眼鼻,剧痛呛咳让突厥兵瞬间大乱。
战马被粉尘刺激,惊惶嘶鸣,疯狂蹦跳,完全失控!
“撒!”秦红梅第二道命令紧随!
护卫队员抓起用草绳串好的铁蒺藜(工坊用边角铁料赶制的三角钉),朝着谷底混乱的马群脚下猛力抛洒!
噗嗤!噗嗤!
“唏律律——!”
铁蒺藜扎入马蹄,剧痛让本就受惊的战马彻底狂躁,人立而起,将背上骑士狠狠掀落!
“杀!”秦红梅拔出腰刀,第一个如猎豹般冲下山坡!
“杀!!!”憋足劲的护卫队员齐声怒吼,猛虎下山!
三人一组,两人持木盾前挡,一人挺着削尖长木棍,对着摔得晕头转向、在石灰粉中挣扎的突厥兵,狠狠刺出!
噗!噗!
长棍虽非铁矛,但在壮汉全力捅刺下,足以破开皮袍!痛嚎声在谷底回荡。
张都尉见状,立刻挥动令旗:“府兵!进击!”
堵在谷口的府兵精锐发起冲锋,刀盾齐进,弓手攒射,彻底封死退路。
战斗近乎摧枯拉朽。
突厥骑兵的骑射优势在狭窄混乱的谷地无从施展,石灰粉和铁蒺藜废了他们的机动命脉。
护卫队员虽初次实战,不少人脸色发白,但在秦红梅身先士卒的鼓舞和严苛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驱使下,配合异常默契。
木盾格挡,长棍突刺,简单高效。
秦红梅更是勇猛无匹。步战刀法凌厉迅捷,几个试图顽抗的突厥头目,被她三两下制服在地!
她的悍勇极大鼓舞了士气。
战斗迅速结束。
十余骑突厥游骑,除三四骑拼死冲出重围逃走外,余者尽数被歼或被俘。
缴获完好战马二十余匹,弯刀弓箭若干。
弥漫着呛人石灰味的谷地恢复平静。
护卫队员拄着长棍,大口喘息,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敌人和缴获的雄骏战马,眼神中的惊悸渐渐被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脱胎换骨的坚毅取代!
“赢了…我们赢了!”有人嘶声喊道。
“赢了!!”震天的欢呼在山谷中爆发,声浪冲击着两侧土坡。
这些曾经的流民矿工,第一次用手中武器,悍然扞卫了自己的家园!
张都尉看着这群装备简陋却爆发出惊人战力的护卫队员,尤其秦红梅的勇猛,眼神复杂,最终化为深深叹服,对李恪抱拳:“殿下麾下,卧虎藏龙!卑职心服口服!”
李恪看着欢呼的人群,看着秦红梅收刀而立、英姿勃发的身影,看着那二十多匹矫健的突厥战马,心中巨石落地。
他指着俘虏和敌首:“张都尉,此间战果俘虏,烦请带回折冲府,向朝廷报功!至于这些战马…”他顿了顿,“工坊矿区辽阔,巡防护卫急需脚力,按制便留给装备护卫队吧。”
张都尉心知这是蜀王送他功劳,当即应道:“遵命!多谢殿下!”
带着胜利的狂喜与丰厚缴获,队伍凯旋。
当李恪一行风尘仆仆回到恪记工坊,留守的工匠流民早已翘首以盼。
看到完好归来的队伍和那二十多匹神骏战马,工坊瞬间沸腾!欢呼声震耳欲聋!
李恪刚踏下马鞍,一个负责琉璃窑的核心工匠满脸通红,双手微颤地捧着一物冲到跟前,激动得语无伦次:“郎…郎君!您快看!成了!有点…有点那个意思了!”
李恪定睛一看。
工匠粗糙的手掌里,托着一块巴掌大小、厚薄不匀的淡绿色琉璃片。
虽仍有瑕疵,但比起之前的浑浊疙瘩,这块明显纯净剔透了许多!
最令人心跳加速的是,对着西斜的灿烂阳光,它竟然清晰地透光了!
虽然内部还能看到细微的气泡和丝状物,但柔和的光线确确实实穿透了它,在地上投下一片朦胧而迷人的淡绿色光斑!
“透光了?!”李恪心脏猛地一跳,一把接过那温润微凉的琉璃片,举到眼前对着阳光细看。
那朦胧流转的淡绿光晕,比月光下偶然的微光更加真实、更加动人心魄!
工匠在一旁激动地补充:“按您吩咐,加了点硝石粉…这次火候控得特别稳…开窑就属这块…这块最透亮!”
“好!好!好!”李恪连赞三声,脸上绽开由衷的笑容。双喜临门!
虽离晶莹剔透尚远,但这宝贵的透光性,是划时代的突破!
他珍而重之地将这片琉璃收好,目光扫过校场上正兴奋围看战马、浑身散发着蜕变后精悍气息的护卫队员,又摸了摸怀中温润的琉璃片,一股豪气直冲胸臆。
“战马有了!护卫队的筋骨,成了!这琉璃…也快成了!”他眼中精光闪烁,“是时候搞点‘大动静’,让长安城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好好开开眼了!拍卖会…得弄个大的!”
正思忖间,一个小厮快步跑来,双手恭敬呈上一卷素雅纸卷:“郎君,杜府送来此物,言明是杜小姐亲笔。”
李恪展开。簪花小楷,清雅隽秀,抄录着几段关于矿物熔炼、器物成型的古籍精要,旁有娟秀的批注与疑问。
卷末一行小字:“闻郎君格物新得,心甚往之。琉璃之研,可有寸进?盼暇时一晤,明月顿首。”
字里行间,是浓厚的学术探究热忱,却也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李恪仿佛看见杜明月帷帽下沉静而求知的双眸。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小心地将纸卷收好。
琉璃透光,才女相询,护卫初成…长安城的风向,该由他李恪来定了。
这场即将震动长安的拍卖会,便是第一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