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些逐渐变小的船影,工地上一片死寂。
有人面露鄙夷,有人眼神复杂,也有人……眼底深处闪过不易察觉的动摇。
这仅仅是个开始。
随后几天,投降的行为从暗流变成了公开的讨论。
一些人不再满足于悄悄离开,他们聚集在工地的角落,或者回到半废弃的居住区,公开宣扬着投降的“合理性”。
一个名叫霍姆的中年男人,原本是负责物资统计的,此刻却成了投降派的鼓吹者。
他站在一个废弃的建材箱上,对着周围一群面色灰败的人大声疾呼:
“看清楚吧!朋友们!我们赢不了的!那不是海浪,那是海神之怒!是上天对我们这群背离城邦秩序之人的惩罚!”
“凌疏影她们是在带着我们进行一场必输的赌博!用我们的命,去赌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奇迹!”
他挥舞着手臂,指向那庞大而进展缓慢的工程:
“看看这个!像不像一个巨大的棺材?她们是想把我们和这座岛一起埋进海里!”
“投降城邦,我们失去的只是所谓的‘自由’,但我们能活下去!活着,才有将来!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话语充满了蛊惑性,尤其迎合了那些体力透支、精神濒临崩溃的人。
一些原本还在坚持劳作的人,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工具,眼神空洞地听着。
更极端的是那些“坐等派”。
他们既不工作,也不打算离开,只是默默地待在分配给自己的棚屋里,或者坐在海岸边,眼神呆滞地望着大海,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降临。
他们放弃了所有的努力,将命运完全交给了虚无。
“老李,去上工了!”
有人试图呼唤一个相熟的朋友。
老李蜷缩在角落,摇了摇头,声音沙哑:
“没用了……都没用了……早晚都是死,省点力气吧……”
这种彻底的放弃,像一种无声的瘟疫,侵蚀着其他人的意志。
工地上,出工不出力的人明显增多,效率进一步下滑。
内部的对立情绪也开始激化。
坚持建设的一方,看着那些投降或坐等的人,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不平。
“我们在拿命拼!他们倒好,要么去当狗,要么等死!”
“凭什么我们要累死累活保护这些废物?!”
“干脆把他们赶出去!省得浪费粮食!”
一次,在分配紧急运到的能量电池时,一群坚持派和几个坐等派发生了冲突,几乎演变成械斗,最后还是卡尔基副官带着觉者卫队强行弹压才平息下来。
澄光岛,这个曾经在绝境中凝聚起来的共同体,正从内部开始分崩离析。
信任崩塌,希望湮灭,取而代之的是猜忌、指责和绝望的蔓延。
凌疏影站在指挥中心的了望台上,俯瞰着这座陷入混乱与分裂的岛屿。
她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下的青黑如同墨染。
她能看到码头边准备投降的小船,能看到工地边缘无所事事的身影,也能看到那些依旧在咬牙坚持、但眼中已满是血丝和迷茫的人们。
墨磐走到她身边,声音低沉:
“工程进度因人力流失和内部冲突,延误了至少三天,按照这个趋势,二十天内完成基础推进框架的可能性……正在降低。”
凌疏影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
她知道,单纯的命令和弹压已经无法挽回人心。
当生存的希望变得渺茫时,恐惧会驱使人们做出各种选择。
“发布全岛通告。”
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第一,尊重个人选择。任何想要离开澄光岛,前往城邦或其他地方的人,可以自行离去,我们不予阻拦,但也不再提供任何援助。”
“第二,所有公共物资,包括食物、饮水、药品,将优先供给继续参与‘流浪计划’建设的人员。”
“第三,‘坐等’视为自动放弃一切岛上提供的生存资源。”
这是一个冷酷的、近乎丛林法则的宣告。
它将选择权交还给了个人,同时也划清了界限——
要么一起拼命,要么自生自灭。
通告发出后,引起了更大的波澜。
又有几十人选择了离开,登上了摇摇晃晃的小船,驶向城邦军舰。
而一些“坐等派”在意识到将失去食物配给后,不得不挣扎着重新回到工地,尽管效率低下。
岛屿的人口在减少,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和诡异。
留下的人,彼此之间也多了几分审视和沉默。
夜幕降临,工地上的探照灯依旧亮着,但光芒似乎比以往更加惨淡。
焊接的火花下,是张张麻木而疲惫的脸庞。
海风吹过,带来远方城邦军舰隐约的灯光,也带来了浪潮方向那越来越清晰的、如同闷雷般的低沉轰鸣。
二十天。
澄光岛像一艘漏水严重、船员离心离德的破船,在暴风雨来临前的黑暗中,艰难地、摇摆不定地向着未知的方向挣扎。
没有人知道,这艘船最终是能驶离风暴,还是会在下一波巨浪中,彻底支离破碎。
希望,仿佛已经随着那些离去的小船,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一丝不甘沉沦的倔强,还在支撑着残局。
王砾和他的几个核心同伙被关在临时改建的禁闭室里,咆哮和质疑声偶尔透过厚实的隔板传出来,像困兽的哀鸣。
然而,岛上大部分人的沉默并非认同,而是一种精疲力竭后的麻木。
公开的反对销声匿迹,但一种更隐蔽、更顽固的抵抗在阴影里滋生。
他们不再争论浪潮的真假,而是用一种彻底的消极和虚无,瓦解着集体求生的根基。
“虚无派”——人们私下这样称呼那些彻底放弃的人。
他们不再参加任何工程,也拒绝离开,只是日复一日地呆坐在分配给自己的角落,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预想的灾难掏空。
他们不破坏,不争辩,只是存在本身,就成了一块块冰冷的吸音棉,吸收着周围残存的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