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少岳再度一个激灵,也是仓促转身,殷切忐忑看向令国公。
令国公不想面对,过了一会儿才缓慢睁眼。
他看着杜氏,喉结上下滚动数次。
早有决断的一番说辞,却在舌尖反复回旋,始终难以吐露。
景少澜受不得这般压抑气氛,站出来,挡到杜氏面前:“父亲,是景少岳心怀不轨在先,孟氏不分青红皂白设计暗算在后,整件事里,我母亲并无任何错处。”
“相反的,她还受了莫大委屈。”
“父亲您为官时,曾是文臣表率,刚正廉明。”
“如今退入内宅,断不可叫自己的枕边人遭冤受屈。”
他少年义气,又有被令国公从小宠出来的骄纵,此时站出来据理力争,底气十足。
两个儿子,脸上都顶着被他打出的巴掌印。
一个年轻鲜活,无所畏惧,一个深沉阴鸷,满腹算计。
令国公舌尖发苦,他勒令景少澜:“你让开,这里没你的事,我与你母亲说。”
景少澜下意识挺了挺胸膛,想如往常一般与他叫板。
杜氏却轻轻拨开他,站出来。
令国公与她对视,终是开口:“你想如何?”
杜氏道:“分家吧!”
这话,明显不是临时起意。
此言一出,屋里其他人全都诧异望向她。
自古以来的传统都是“父母在,不分家”,尤其官宦人家,只要一家之主的父亲还在,兄弟间再是不睦,也没有分家单过的道理,哪怕老父亲故去,分家也要等守孝三年期满才提,否则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令国公对此,却似乎并不十分意外。
他神色复杂又盯着杜氏看了一会儿,才问:“你打算怎么分?”
“父……”景少岳膝行两步,就要否决。
家里关起门来闹得再怎么难看,也只限于这道门内,若是国公府闹分家,就算原因被捂住了,也架不住外人揣测议论,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令国公冷冷横过去一眼,他当即心虚闭嘴。
杜氏明显早有打算:“我知道,这座国公府是要留给大哥儿继承的,但我与他们夫妻,确实不能继续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若是单独将你我二人分出去,对外不好说道理。”
“您的儿女里面,除了澜哥儿都已成家立业。”
“几个姐儿应得的那份,出嫁时都充作嫁妆带走了……”
“索性借机将他们兄弟五个都分开单过。”
“澜哥儿尚未成家,你我搬去与他同住,多少也算个由头。”
令国公一共五子二女,除景少岳和景少澜外,都是庶子,那几位都有自知之明,省得留在京中惹大哥猜疑,早些年借着家中势力入仕、成家后,就谋了差事,纷纷外放去了。
只是为了给下一代更好的教育,孙辈的,基本养到五六岁,懂事能自理了,又会送回国公府来,借着令国公的关系,给他们送去太学读书,接受好的教育并且早早结识京中人脉。
以后分家,国公府和家中产业的大头肯定都归景少岳所有。
但景少澜虽是继室所出,却也是嫡子,老头子的私产,估计会多补贴给他一些。
而现在,在景少岳夫妻双双犯错的节骨眼上分家,还把老头子分给老五带走——
老头子的私产,他们大房怕是一个子儿也拿不到。
“不行!”
景少岳和孟氏,几乎异口同声。
景少岳回头,恶狠狠瞪了孟氏一眼,后急切道:“父亲,给您养老送终是我这个长子的责任,您若跟着五弟搬出去,要儿子如何自处?”
他以前是会嫉妒老头子给景少澜挥霍的钱财,此时,主要还是怕他自己官声受损。
至于钱财……
反而是身外之物了。
景少岳是真急了,便情真意切许多,给令国公磕头:“父亲,咱们无缘无故分家,外头的人必定是要揣测缘由的。您是堂堂国公爷,却不住在国公府,陛下势必也要过问,到时候如何自圆其说?”
外面的人,只会揣测,是他犯了天大的错,气得老头子与之割席,连家都不要了。
令国公看着他,心底却是失望更深。
明知道他不可能离开国公府,杜氏明摆着是一招以进为退,他这浸淫官场多年的儿子,居然连这样浅显的试探都看不清。
他不是蠢,只是被急功近利蒙蔽了智商。
令国公不语。
景少岳还要游说,杜氏冷笑一声:“那要么你们大房一家搬出去?”
景少岳如是被卡住脖子的大鹅,对她怒目而视。
孟氏又是一声尖叫:“凭什么?我家老爷是世子,将来要继承国公府的!”
她下意识,就将杜氏的言语理解为对方要抢爵位。
杜氏目光冷蔑扫过她的脸,最终还是望定了令国公:“这个家,今日必须分,我也只能跟着澜哥儿住,老爷您要何去何从,也给句准话吧。”
景少澜整个都有点发懵,他甚至一直没反应过来,怎么就闹到分家这一步了。
但反推过去想想……
仿佛除了分家,母亲跟着他出去单过,也确实没有别的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景少岳夫妻都紧张看着令国公。
令国公视线从娇妻幼子身上一一掠过,挽起袖子:“那就写文书,分家吧。”
景少岳唯恐他在气头上,跟着景少澜母子搬出去,还想说话,令国公却道:“我这一把年纪,瞧着也没几年活头了,最后的日子不想颠沛流离。”
景少岳猛然松了口气,目光四下逡巡。
这里是书房,文房四宝是现成的。
他爬起来,快速研墨。
令国公本就是景氏的家主,在整个族中也是绝对的权威,他家要分家,完全可以先斩后奏,事后再通知族老。
令国公只将公中产业作了划分。
本来景少岳该拿大头儿,但因他理亏,落了把柄在杜氏母子手上,令国公直接将产业划分三份,他和景少澜各拿一份,剩下的一份,由另外三位庶子平分。
此外,还针对家中各房子弟求学的时,也做了说明。
再至于别的,也就没有了。
孟氏眼馋老头子手中私产,但今时今日,她自身难保,却是只字不敢多提的。
分家的文书写完,景少岳看着白纸黑字落了印,悬着的心总算落地。
才要退下,杜氏又上前,重新展开一张宣纸。
她面容平静,语气淡淡,将搁置一旁的狼毫递回令国公面前:“请老爷再写下和离书,你我夫妻,今日缘尽于此。”
? ?二更。
?
杜氏:分家,老头子和我儿子都归我。
?
景少岳:不可能,老头子不能走。
?
令国公:我留下,财产给你。
?
杜氏:行,那老头子我不要了,分家。
?
景少岳:成交!
?
杜氏:既然日子不过了,那就顺便把婚离了。
?
景少岳:???
?
杜氏:瞧瞧我这高超的谈判技巧,儿砸,什么叫以退为进,跟娘好好学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