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婉忡忡听罢,轻点头道:“郎君说的不错,我也记得,那日袁大娘子是来过咱们这,随着她家六郎一块儿骑马来的,她与云云.....”
崔婉顿了顿,“我以为她是为着云云来的。”
“哪个云...”谢简下意识认为该是纤云,脱口间又明白过来,“与她有什么干系,要专程为着她来。”
“郎君忘了,袁大娘子曾为襄城县主授课,云云为襄城县主伴读,两人颇为亲厚。
家里头,宋家六郎来咱们这求过学,郎君又与宋公门生多有同朝,我与阿家,与宋府后宅亦有来往,不过,”崔婉接过谢简递回来的帖子,续道:“
他家主事而今是姚老夫人,且袁大娘子性情,不像是能与咱们递话的,另外,去岁....”
崔婉为难一阵,到了没说起去年“渟云被谢老夫人禁足”,一来是她不了解事情全貌,仅知道宋府主事姚老夫人匆匆来过,另来后宅女眷事,说与郎君无益。
谢简耐心比这几年都好,等得一阵才温声道:“正是不像递话的,所以才要格外谨慎。
事关重大,宋爻是个成精狐狸,能似是而非透得一两句要紧的,已是给了交情了。
我看,多半是母亲额外劳神,从袁大娘子嘴里套了几句。”他走向床沿坐下,抬脚边脱鞋边道:
“承蒙她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要为我操心,就不知宋府是从何处得的消息,而今朝堂上,”他摇了摇头,“难辨啊。”
崔婉将庚帖整齐搁在床前琴案上,转身往门口处喊了候着的女使打水,回身又听谢简略有惆怅道:“按局势,该是晋王,怎么宋府就不愿意呢。”
他且庆幸,“亏得晋王没属意咱们元启,不然,我怕是没宋公那面子拒婚”。
崔婉侧身往谢简身旁坐下,轻将他一只手握住放在膝上,轻道:“我与郎君是结发夫妻,别处说不得的话,咱们夫妻但说无妨,若是郎君实在忧心,不若我寻个时日请宋府姚老夫人过来,再与她仔细问问。
整好,似乎她想替娘家一个偏房侄子求亲。”
“求谁的亲?咱们云儿几岁?”
崔婉“噗嗤”一笑,抬手掩口道:“咱们宅子里两个云云这多年了,郎君怎就还不记得呢。”
谢简身上稍松,“怎么看上她的,偏房是不是远了些,毕竟是你我名下的,嫁的低了,以后云儿怎么寻婆家。”
“媒人话里听着倒还好”,崔婉道:“州府知事家里出身,和咱们元仲同年,就是学问差些,尚没过州试,所以今年没到京中来。
要是能说和,就先定个约,也不是非成了这事,阿家且还挑着呢。”
“那不妥”,谢简摇头,另一只手轻拍了拍崔婉手背,“母亲思虑周全,没立时答应定有她的道理。
既不是定了要结亲,再多问朝事反生祸,罢了罢了,身为臣子,无非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
他似自言自语,“恭者谁,敬者谁,忠者谁,圣人尔,今圣人在位,立储一事,自当以圣人为尊,旁的如何明争暗斗,我尽量少参合些就是。”
“郎君说的是。”崔婉眉上笑意渐淡。
她随谢简进院门时,以为是夫妻旧情复浓,现才知,谢简是为着谢老夫人一番话心有余悸,所以与后宅多了几分体贴。
恰打水的女使端着铜盆扣门,崔婉抽手站起往门前接过亲伺候谢简擦了脸躺下,一回身,却是用过的帕子砸的盆里水花四溅。
春尽夏回,院子里鸣虫渐响,渟云尚在书案处坐着没歇,桌上一个尺余盒子里并排铺着十余方正朱砂,正是晚膳后谢老夫人交代给陶姝处挑的见礼。
这东西有辟邪镇宅之效,道家常用其磨碎入墨画符写篆,从用义上说,送的恰如其分,且盒子里块块透红见闪,质地细腻,无丝毫杂色,想来也是价值不菲。
盒子旁边,是那副“蟾桂图”和袁簇送的护箭,她下午本是要试试将护箭随身带着,冷胭一催,只能赶紧去了谢老夫人处,等到一回来,立时又开始捣腾。
捣腾的久了,就忍不住把收在架子上的画取了下来,她还在惦记一箱澄心纸的因果,又在乱七八糟的惶恐中记起多年前与襄城县主对话。
“我以为你是铮铮铁骨,不惧雷霆而成勇毅,现看来,不过孑孓蜉蝣,不知雷霆才作无畏。
世间哪有一刻风平浪静,俗世洪流涛涛,人不掌矢,便为鱼肉。”
渟云抬手按在护箭上,犹疑良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数支冷铁锋矢装在胳膊上。
墙外墙敲更鼓深,辛夷扯开嗓子催了数次“就寝”,次次都听得渟云说“就睡”,终忍不住冲到书案处猛呼口气,吹灭了烛台灯火,挺胸叉腰道:
“什么时辰啦,咱们明儿个还要早起去陶府呢。”
“是。”渟云点头,桌上拿下手起身道:“就睡了。”
窗台月明照得屋内并非漆黑,桌上护臂仍在,箭矢填在箭囊里,塞的满满当当。
“早该睡了,以前不见磨蹭,今儿拖什么呢?”辛夷拿着洗漱用具跟随进了屋。
“还有,还有的。”渟云小声念叨,径直走向寝房最里的柜子,挪了个小凳踩着在最高一格里取出盒子往桌前坐下打开,里头松明血紫青金石滚作一团。
姜素娘送的那一盒珠,连盒在其间。
辛夷边拧了帕子边道:“大晚上的,拿这做什么?”
“明儿要带着。”渟云将那盒珍珠取出,剩下原样放回了柜子里。
月沉日升,谢府马车一早停在了陶府偏门口。
主家虽没交代有客来,但守门的小厮见过渟数次,双方是个熟面,门缝里瞅着是谢府小娘子,连忙双手拉开门扇,眉开眼笑将人请进了门,与女使领着往姜素娘院里去。
丫鬟奔走在前先通了信,姜素娘本在给安乐公供位添油,当下丢了手中活计,快步迎到院门外。
等远远见着渟云,姜素娘索性小跑了几步迎到跟前,且愧且喜看了渟云片刻,伸手要揽,渟云往旁儿侧了些许,她扑了个空。
“云云。”姜素娘回正身,语气甚是无奈。
“姜娘娘。”渟云颔首,低声道:“我来寻陶姝。”
“幺娘她...”姜素娘顿口,以前,渟云从来不直呼幺娘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