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姓周，是一位退休的、气质雍容的老教师，极有耐心。
墨小染对学习展现出了一种异乎寻常的专注，仿佛这是她能够抓住的、确定的东西。
她写的字一开始歪歪扭扭，但练得很勤，进步飞快。
环境也在潜移默化地塑造她。
墨家的餐桌上，谈论的可能是某个跨国并购案，也可能是某场拍卖会的古董，或者是某位艺术家的最新展览。
墨小染安静地听着，那些陌生的词汇和概念，像一颗颗种子，落入她的心田，虽然暂时不懂，却开阔着她的耳界。
她开始注意到，家里的佣人称呼简寂为“夫人”，称呼墨洐释为“先生”，行动进退有度，言语恭敬得体。
她观察到简寂即使在家，衣着也从不随意，简单的羊绒衫和长裤也能穿出从容的气场。
她看到墨洐释书房里那整墙的、散发着墨香和岁月气息的书籍。
豪门的生活，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富足，更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对秩序、仪态和内在修养的隐性要求。
墨小染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无声地吸收着这一切。
三个月后的一个周末，墨家来了客人。
是齐家夫人带着她的一双儿女——比小染大两岁的齐司晴和同龄的齐司衡，来做客。
齐司晴穿着昂贵的洋装，下巴微抬，像个骄傲的小孔雀，一进来就熟门熟路地跑去玩花园里的秋千。
齐司衡则安静地跟在母亲身后，眉眼清秀，神情有些冷淡。
简寂拉着墨小染的手，轻声介绍：“小染，这是齐阿姨，这是司晴姐姐，司衡哥哥。”
墨小染下意识地想低头，但想起妈妈的话，她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依次看过齐夫人、齐司晴和齐司衡，用练习了许久、依旧带着点怯生生、却足够清晰的音量说：“齐阿姨好，司晴姐姐好，司衡哥哥好。”
齐夫人笑着夸赞：“寂寂，你这女儿教得真好，又乖又漂亮。”
齐司晴撇撇嘴，没说话，目光在墨小染身上扫了一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而齐司衡，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孩子们被带到游戏室。齐司晴很快霸占了最新的智能画板，自顾自画起来。
墨小染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地毯上，摆弄着一套精致的木质城堡积木。
齐司晴画了一会儿，觉得无聊，走到墨小染身边，指着积木城堡的一个尖顶：“这个颜色搭得不好看，应该用蓝色的。”
墨小染搭积木的手停了下来。
她看了看自己选用的浅紫色尖顶，又看了看齐司晴，没有争辩，只是轻轻地说：“我觉得紫色……很安静。”
齐司晴没料到她会反驳，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高兴：“你懂什么？蓝色才配这个城堡！”
一直沉默的齐司衡忽然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审美是主观的。”
齐司晴被弟弟噎了一下，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走开了。
墨小染抬起头，看向齐司衡。
齐司衡却已经转过头，看着窗外，只留给她一个安静的侧影。
那天客人走后，简寂问小染：“和司晴姐姐、司衡哥哥玩得开心吗？”
墨小染想了想，认真地说：“司晴姐姐……好像不太喜欢我。司衡哥哥……没怎么说话。”
简寂摸摸她的头：“每个人性格不同，不需要所有人都喜欢你。做你自己就好。”
墨小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夜晚，她躺在床上，回想白天的情形。
齐司晴的骄纵，齐司衡的冷淡，还有自己那句小小的、关于“紫色很安静”的反驳。
心里有点小小的委屈，又有点……说不清的，像是打破了某种东西的微妙感觉。
她不再是那个在福利院里，只能被动接受一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的小染了。
在这个庞大而陌生的豪门里，属于“墨小染”的微光，正在一点点，挣脱怯懦的茧房，尝试着亮起来。
前路漫长，但改变的齿轮，已然开始转动。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她安静的睡颜上，投下一层柔和的银辉。
时光如水，静默流淌。
转眼，墨小染在墨家老宅已近一年。
春去秋来，她像一株被精心移栽的兰草，虽依旧安静，但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怯懦，已淡去许多。
她习惯了清晨在园林里听鸟鸣，习惯了周老师温和的授课声，也习惯了餐桌上父母间那些她似懂非懂的交谈。
简寂开始带她接触更广阔的世界，不再是封闭的园林，而是有选择地参加一些私密性极高的亲子茶会或艺术沙龙。
去的多是世交之家，氛围相对轻松。
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是在赵家一座临湖的别墅。
女眷们穿着得体，在阳光玻璃房里品茶闲聊，孩子们则在专属的游戏区玩耍。
墨小染穿着一身定制的浅蓝色连衣裙，头发被简寂亲手编成精致的发辫，安静地坐在简寂身边，小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
有相熟的夫人夸她：“小染真是越来越标致了，这通身的气派，倒有几分寂寂你当年的影子。”
简寂微笑颔首，轻轻拍了拍小染的手背。
墨小染抬起头，对那位夫人露出一个练习过的、标准的微笑，细声说：“谢谢阿姨。”
目光在对方脸上停留了两秒，才依循礼仪，自然地移开。
她看到其他孩子，有的在玩桌上足球，大呼小叫；
有的聚在一起看平板电脑里的动画片；
还有像齐司晴那样，被几个小女孩围着，炫耀新得的钻石发卡。
齐司晴今天也来了，远远瞥见墨小染，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没过来打招呼。
墨小染没有凑近任何一拨人。
她走到靠窗的一架古典钢琴前，伸出指尖，轻轻触碰冰凉的黑白琴键。
简寂最近为她请了位钢琴老师，她才刚认全音符。
“你会弹吗？”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墨小染转头，是齐司衡。
他今天穿了件小西装，打着领结，比平时更显老成。